第一百六十二章 活着就有希望
“下雪了。” 叶治像是自言自语,边说边找了一个合适的距离,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叶治自问自答道:“元宵佳节,家家团圆的日子。” “元宵、团圆”的字眼显然刺激到了死囚,他的身子晃动了一下。 嘿,看来不是聋子,那就是会说话的。 莫非他在修闭口禅,叶治还有闲工夫恶趣味。 “我这里有酒你敢喝吗?” 叶治将手中提溜着的一壶酒递了过去,看来是有备而来,开始装逼格、套近乎。 死囚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一把抓过了酒壶,拔开了塞子,就要来个牛饮。 叶治一看这架势,赶紧提醒道:“这酒烈,慢点喝。” 死囚顿了一下,可能觉得叶治有点小瞧人,继续抓着酒壶就往嘴里灌。 “咕嘟”。 也就只“咕嘟”一声,死囚突然僵住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估计这是牢头第一次听到这人声音。 “我说了嘛,这酒很烈,要慢点喝。” 听着,让人感觉肺都快要咳了出来,可死囚的眼睛里却放出一丝炽热的光。 咳嗽平息之后,死囚还是不管不顾地抓着酒壶往嘴里灌,“咕嘟咕嘟”没几下,一壶神仙醉就喝得一干二净。 “唉,”叶治叹了一口气,这是要醉的节奏啊。 “神仙醉?”死囚的眼中根本看不出什么醉意,反而更加的明亮起来。 靠,死囚突然张嘴说话,着实吓了叶治一跳,更离谱地是他居然知道神仙醉。 不过想想也正常,这酒名气这么大,没吃过猪rou,总见过猪跑吧。 “你喝过?” “没有,听过。” “如何?” “好酒。” “你杀了人?” “嗯。” 靠!果然是杀人犯。 叶治潜意识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分毫。 死囚冷冷地反问道:“时候到了?” 叶治听懂了他的意思,微微笑道:“不是。我只是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如果没有,就打算放你回家团圆。” “回家?团圆?哈哈哈哈……” 那人发出了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恨意,站在外面的牢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唉,看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不想回家?不想亲人?”叶治故意刺激性地问道:“今天可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家?哈哈哈哈……” 充满恨意的大笑慢慢地变成了无尽痛苦的哭泣。 唉,绝对有故事啊。 “为什么杀人?” 叶治的发问似乎勾起了那人的回忆,他的眼里喷出了仇恨的火焰,冷冷地说道:“他们都该死!” 叶治算是听出点眉目来了,因恨杀人,估计是一个非常曲折的复仇故事。 “仇报了吗?” 死囚的身子剧烈的一抖,“咔嚓”,如同枯爪的手居然硬生生地将酒壶给捏爆了! 叶治真的被吓到了,暗暗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喉骨有些不舒服。 “未曾!” 死囚的喉咙里蹦出了倾尽四海都难以浇灭的恨意。 “仇人是谁?” “刘!麟!”死囚的声音如同地狱般冰冷。 “唉……,”叶治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牢头吩咐道:“把镣铐打开。” “大人,这……”牢头心里打着突突,刚才死囚捏爆酒壶可不是假的,万一他要发起狂来,自己就是有十条小命都不够往里搭。 叶治盯了一眼老头,不容置疑地喊道:“快打开!” “是,大人。” 死囚就像瘟疫和杀神,牢头越是靠近,就越觉得手脚都不利索,颤颤巍巍好半天才把他身上的手镣脚镣打开。 叶治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故作淡定地说道:“走,随我来。” 死囚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叶治,屁股却没挪窝。 “怎么,舍不得走了?”叶治半开玩笑地问道:“还是怕我害你?” 死囚眼中的光亮如寒夜中的篝火在闪动…… …… 叶治的胆子也够肥的,仅凭三言两语就敢把死囚给放了,他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还是高估了人心的善良。 但不管怎样,当这个男人跟着自己走出牢房重见天日的时候,叶治感觉是如此的美好,觉得自己慈悲的就像菩萨一样。 尽管叶治使出浑身的装逼手段,初步赢得了死囚的信任,但他还是不愿意说话,甚至连名字都没告诉。 叶治明白他是有巨大的心结没有打开,才如此沉郁如冰。 好好捯饬过后,牢里像一坨臭屎一样的死囚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约莫三十岁的一个汉子,身型和叶治一般高大,架子可能还超过叶治,瘦骨嶙峋的身体穿上叶治的衣服还刚刚好。 标准的国字脸,黑如深渊的眸子隐隐透着肃杀,nongnong的眉宇棱刻出坚毅、方正和英武,如果真以貌取人的话,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叶治亲自把他送到了北门外,看着他跨在马上挺拔如标枪一样的身躯,看着被漫天大雪遮蔽的前路,叶治不由叹了一口气,叮嘱道:“刘豫、刘麟虽已倒台,但无牙的老虎也能伤人,万事不要勉强,多多保重!” 那人看着叶治,喉咙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说了一句:“我若不死,再来报答恩德。”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叶治突然大声喊道:“活着就有希望!” 马背上的身影明显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 …… 郝抃一整夜都没睡,自从韩世忠委派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世忠让他做的事情可不是烫手山芋这般简单,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催命符。 他不办,韩世忠分分钟能以违抗军令秒了他;要是办,万一事发,韩世忠可以轻易甩锅,自己则是杀身破家之祸。 原来,胆大包天的韩世忠让郝抃领兵扮作盗贼埋伏在洪泽镇,准备等张通古北归的时候劫杀他,以破坏和议。 这可是要杀头的。 咋个办办,韩世忠啊韩世忠,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何非要让我来垫背。 想了一整夜,郝抃拿定了主意。 这个差事不能办也不能不办,唯一的生路就是让张通古别从洪泽镇走就行了。 郝抃真想夸自己聪明,居然能想出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事不宜迟,郝抃顾不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偷偷前往扬州。扬州是张通古北上的必经之地,只要在扬州截住他,让他改道,事情自然而然就能化解。 韩世忠待在楚州,扬州城里最大的官就数直秘阁淮东转运副使胡纺了,郝抃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胡纺,胡纺也被吓了一跳。 胡纺毫不怀疑韩世忠真能干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来,真要让张通古死在洪泽镇,他这个淮东转运副使恐怕也做到头了。 还好郝抃知轻重识大体,要不然真会被韩世忠那个莽夫给累死。 张通古啊张通古,也算你命大,哼哼。 …… “阿嚏。” 站在船头的张通古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紧紧地裹了裹大裘,心中又将江南阴冷的冬天骂诅咒了一遍。 “张使臣,我们还是回舱吧。” 陪在一边的韩肖胄提醒道:“外面风大,还是舱里暖和。”年逾六旬的韩肖胄是报谢使,跟着张通古一起先行。 “韩大人,快到大江了吧?” “嗯,前面就是丹徒,今日我们就能到扬州。” “到了扬州我可要好好歇两天,行了几日的船还真是累人。” “呵呵,可不是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僵,等到了扬州,我陪使臣好好喝几杯,听说扬州也有神仙醉哩。” “噢,当真?” “嗯,老夫听说扬州的蓬莱阁也有此酒。” “那可要好好喝两杯,不过神仙醉好虽好,可还称不上珍品。” “哦,难道这世上还有比神仙醉更好的酒?” 韩肖胄为了神仙醉可没少往望湖楼跑,居然有人说这酒还不算珍品。 “我曾在四太子府上喝过一种叫玉露琼的酒,色如琥珀,闻之馥香如醉,饮之甘醇无比,就算天上的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就连装酒的玉壶春瓶都是世间罕见的冰雪琉璃所制。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那种味道,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说着说着,张通古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痴醉。 呵呵,就是白酒泡人参,有这么夸张吗。 韩肖胄也听呆了,咽了咽喉咙,哈喇子差点都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