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离别的仅仅是人生
白苏哭喊着飞奔而去。 可我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两张已是面目全非的脸。 那是陆五和我的母亲,他们依偎地坐在滩涂之上,紧握双手,回头望向我和白苏。 我艰难地迈步,脑中空白一片,我的耳边盘旋着白苏凄厉的哭喊与尖叫。此刻我看到了那座即将破碎的rou山,他也在诧异地看着我。 “母亲,你们怎么了?”我听到自己悲恸的声音。 我的母亲轻抚着白苏的头发,低声地哄着她,白苏的双手徒劳的按在母亲的伤口上,妄图止住母亲伤口处汩汩冒出的鲜血。 而我该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这便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吧。 奇怪的是,我的眼角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原来人最悲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rou山古怪地看着我,他只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走进来的?” 是啊,两个小孩怎么能走进一个圣者布置的结界里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是黎贪的传人,我有一片星海,星海里屹立着一座须弥山,在须弥山顶有一颗破贼在闪闪发光。 我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了,我的心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我还是没有眼泪。 我搂住母亲和陆五,把头深埋在了他们的中间,我感到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白苏也抱住我们,嚎啕大哭。 这一切,要是梦,就好了。 我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们好起来,我以后再也不为难陆五了。” 陆五听了我的话,原本已黯淡的眼睛亮了一亮,可是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那该死的rou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怎么可能跑进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他的双手凌空一抓,便似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我和白苏的脖子。 我们被这双看不见的手,举到了半空中,被卡住脖子的我们,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着,头上的汗一滴滴的往下流淌。我们今日也是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手里了吗? 我和白苏,憋紫了脸。随着呼吸的停滞,我们的神志已渐渐变得有些不清。但我们的目光仍然恨恨地盯住这个人。如果我们的眼神是一把刀,那他应该已经被我们凌迟的几千万遍。 忽然,我们脖子上的压力减轻了。母亲和陆五,那座满是细纹的巫山,那支被折断的玄铁枪,动了。他们手牵手,带着满身的光辉,缓慢却坚定地飞向了那座不动山。 他们虽然飞得是那样的艰难,但他们确是如此的坚定自己的方向,他们身上的光芒却越来越璀璨。 一声平地雷,炸得这个世界都抖了两抖。 一道爱意光,竟然这山水都闭上了眼。 一瞬而过,一片白色来了又去了。 看不见的手消失了,我和白苏也掉到了软软的滩涂上。 我看了过去,在江中的一块碣石上,站着一个胖子;而在另一块碣石上,则躺着陆五和我的母亲。 他们两个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陆五的胸口是一个大洞,而母亲的身上全都裂开了。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虽然他们不能动也说不了话,可是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微笑。 rou山浑身插满了铁刺和碎岩。 他就像是一只满是豪猪,一只悲惨的豪猪。 他摇了摇头,对着两个不再动弹的人说道:“你们安心地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我会很快送他们来陪你的。”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话:“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他说了两个字:“不能!” 这一句话,来自他的心里。来自不动山上的一支枪意,它叫爱意。 他不再看碣石上的人了,他觉得心烦意乱。他踏在狂浪上。狂浪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向着我和白苏走了过来,他举起了手,想一掌把我们拍成碎屑。 我想也没想,就挺身站在了白苏的身前。 我已然感觉到了那只手掌带来的磅礴气息。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了一片薄薄的星海,在里面有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有一粒光点。 这海,这石,这光点,毫不畏惧地就向着那股气息而去。 我突然发现,这海、石、光点就是我自己。 是的,我在飞,我在冲,我如利箭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时光走得很慢,我听到有人在大喊道:“黎贪、灵、破贼!” 是对面那个rou山在喊,他好像很惊骇,脸上的五官都松开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极肥的陆五。 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想,我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可我突然停下了,因为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后颈。 我看了过去,就看到rou山就在我眼前。他亦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他的双脚悬在了半空中,就像是待宰的大肥鸭。 抓住我们那双手是枯瘦的,就像是两根遒劲的老树根。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有着一个瘦高身架的老人。他光着头,一手拎着我,一手掐着他。 我看到了他松针一样的白色虬髯,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吼道:“我法名不戒,本名杨行天,我又叫刑天。” 我听得七荤八素的,搞不懂这个人哪来的这么多名字。 我一个都不想听,我看着碣石上的两个人,就挣扎着想要跳入江中游过去。 可我一动都不能动,我被一只手拎在了空中。我听到rou山在不住地喘气,而老人的手中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rou山开始翻白眼了,他的浑身都在收缩起来,他好像是一只xiele气的皮球。 而白苏跑到了江边,她在大喊着母亲。她的眼泪停不下来,她的嗓子都喊破了。 碣石的人好像被白苏叫醒了,我只见两个光影站了起来。 一个是神武的男子,一个是美丽的女人。 男子是健美的,女人是温柔的。 他们的身上闪着星光,一步便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白苏在两个光影里穿梭,她又笑了。她在撩动着,在触摸着,可她什么都抓不到。 泪水和笑颜,让人心里酸酸的。 男子的光影对着老人说:“刑天,放过他吧,他其实很可怜的。” 老人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女人对他说:“刑天,放过他。他确实很可怜。而且陆吾在他的心里留了一道枪意,叫zuoai意。” 男人是陆五,女人是我们的母亲白瑶。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了光影?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叫,我的脑子里又是空白一片。 老人痛苦地说道:“瑶姬,我在潭州喝醉了,晚来了一步。” 陆五回答说:“如果你不去和朱悦喝酒,他又怎么敢来这里呢。” 老人捏紧了手,就像捏着一条死鱼,而rou山张开了口,口中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 我的母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温柔地说道:“刑天,听我一次吧!” 良久没有声音,良久都是沉默,最后我听到了一声呐喊。我看到了那条死鱼,那个xiele气的皮球,他飞起如矢。他飞到了高空里,又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坠坠地落入了对岸的群山里。 我看着陆五和我的母亲,看着他们身上的光晕。 我觉得我是在做梦。 我不想记得这个时刻,我在心里说,我在梦里,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的。 此刻,我的泪却止不住地哗哗流了下来。 我见到她蹲了下来,笑盈盈地看着我和白苏。 她那双柳目之中缓缓地落下了一滴泪,我记住了这滴泪的模样。我和白苏都不自主地在喉咙里赫赫着。我们两个伸出了手,去抚摸她光洁、晶莹的脸庞。 手指没有触觉,可我们摸着那些光,就像是摸到了她。 终于,光影变成了无数的星点。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笑着,被风吹散了。 我看到了两颗星,一颗飞入了我的脑海里,另一颗飞入了白苏的心里。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是黑,这不是梦。 这就是我,方白衣。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人生。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离别。 ...... 人生终有离别时,我后来才明白。 我离别的只是他们的人生,其实并没有离别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