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死为士
刘瞎子刚才昂扬的斗志，在钱以宁出现之后，已经退去了三分。 之前连段初和文朝天都不畏惧的自信，也消除了大半。 这时面对钱以宁，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牵着老婆背着儿子，在彭州府杀出来一条血路，夺得一线生机了。 魏先生有个优点，叫做宅心仁厚，这优点换一种说法，反过来就是缺点：妇人之仁，杀伐不够果断。 没有良心的，会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就算想起来，也能一笑置之。 有良心的，在刘瞎子一家人死后，想起来还会愧疚一下。 他们只会悄无声息的，安排刘瞎子一家人上路。 更不会把密函里的答案，告诉刘瞎子半句。 假如换做是陆冰、昌宁候、卸任首辅，甚至是文朝天或者黄有年，他们为了控制事态消灭后患，绝对不会跟刘瞎子费这么多话。 …… 魏先生扭头看看刘瞎子的背影，鼻子忍不住一酸，差点落泪了。 一家人，无论生死，都要整整齐齐。 刘瞎子被拖走了，那句生居一室死埋一，还在魏先生的耳边回。 “假如先生慈悲，能把我们一家葬在一起，让我们一家生居一室，死埋一，那瞎子就算下了地府，也感激先生的大恩大德！” “我们全家，都是可怜人……瞎子只求一家三口，不用受那砍头刀兵之苦，希望先生赐一杯毒酒，也好给我们留个全尸。” “先生，瞎子老婆，天生就是盲人，瞎子孩儿，还不到半岁。” 魏先生道：“说。” “先生，瞎子还有一个请求，一个最后的、小小的请求。” 说起来，确实是刘瞎子，把他引到了，一个不仁不义的陷坑里。 假如刘瞎子不乱说，他就没有必要杀刘瞎子一家人，杀了刘瞎子一家人，事传到了后世，肯定会有不少人，骂他是滥杀无辜。 魏先生没有说话。 “先生，这次都怪瞎子考虑不周，乱说话，害得莫姑娘处险境，还又将先生置于，不仁不义之中，瞎子死有余辜，认了！” 当魏先生把其他人，都赶到一边，刘瞎子趴在魏先生耳边，道： 魏先生招招手，刘瞎子就被拖到了他面前。 在被拖回地牢之前，刘瞎子大声喊：“魏先生何在！” 看刘瞎子放弃了抵抗，马千里连忙挥手，衙役一拥而上，什么手铐脚镣拦腰锁，能砸上的都砸上了。 他现在只恨，金刚咒在对打之中，派不上用场。 刘瞎子对钱以宁的背影，说完这句话，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一心寻死，我是为了活路，还打什么！” 再看刘瞎子，满脸都是委屈。 …… 这时的钱以宁，自己还不知道，从他刚才持刀，缓缓走向刘瞎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帝国本朝，最生冷最强硬的死士。 要想死而为士，这次肯定不行，他只能等下一次机会的到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降服高手的欣喜。 钱以宁看锁链落地，收刀入鞘还叹了口气，转走出监狱大门。 此刻的刘瞎子，不用比划，他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绪、斗志、环境、心态，都能左右高手对决的结局。 高手对决，有时候，未必是非要过招，才能分出胜负。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俩大跌眼镜，脸打得啪啪响，刘瞎子甩了一下铁链后，笔直的腰杆突然塌了下去，铁链也扔到了地上。 牛巡检想的也差不多：拿刀的少年到底经验不足，失去了先机！ 马千里看到后，心说半仙的头衔，不是浪得虚名，他果然先出手了！ 刘瞎子铁链一甩。 …… 牛巡检和马千里，都在猜测，刘瞎子和钱以宁，到底是谁会先出招。 还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后发制之？ 是先出手抢占先机？ 牛巡检和马千里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刘瞎子和钱以宁。 当他距离刘瞎子八尺远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铁链的攻击范围。 钱以宁脚步虽缓慢，但节奏稳定，迈出每一步的用时距离，都一样。 …… 看清了高手对决，对于自己武艺的提升，有事半功倍的效力。 这是他们俩共同的想法，他们都拭目以待，等着看好戏。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屋脊上的牛巡检，和坐在地的马千里，远远的对视一眼。 牛巡检和马千里，毕竟比他们都强。 哪怕是屋脊上的张管营，也被杀气冲的打哆嗦，两手死死抱着屋脊兽，唯恐一不留神，会摔落下去。 狱卒和衙役，也就比铁司狱强了一点，虽然没感觉浑冰冷，不过也感觉压力之下，呼吸有点困难。 院子里受伤的牢头狱卒，也早被马千里手下的衙役，拉到一边救治。 不会武的铁司狱，早就被马千里掐醒，这时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围绕在自己周围，浑冰冷。 整个监狱大院，现在都笼罩在，钱以宁和刘瞎子，散发出的杀气里。 求死的钱以宁，手里提着的，是他半月以来用顺了手的无双刀。 求生的刘瞎子，手中只有不称手的半截铁链。 钱以宁则不同，他为了报答魏先生，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不过他的斗志和决心，是为了求生。 本来刘瞎子在悲愤之下，斗志和决心，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 他已经看出来了，对面的那个少年郎，没有求生之心，只有求死之意。 面前就像有一座大山倒来。 刘瞎子只感觉，上压力倍增。 现在无双刀刀尖杀气凛凛，正指着刘瞎子的泥丸宫，而且越来越近。 泥丸宫，是人感应最灵敏的地方，哪怕只是一根手指，近距离指着泥丸宫，人也会感觉到脑门不适。 …… 既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又能报答魏先生，那么——死，又有何惧！ 出贫，在尘世就是为蝼蚁，蝼蚁若能死而为士，哪怕史书上只留下寥寥一笔，也是无上荣耀！ 没钱是贫，没爹是，这没什么好辩解的。 钱以宁一直不否认，自己是出贫。 这些话飘到窗外，听得钱以宁血沸腾，尤其那句士为知己者死，早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燕赵壮士，慷慨悲歌；刺客舍，名垂后世。 老夫子经常讲，太史公所书之史记。 无论多穷困，无论多艰难，他都经常躲在私塾窗外，听老夫子讲课。 而钱以宁则不一样。 段初好学，但是只好武学，对于文一方面，在认识珠子之前，他一直是得过且过，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会写的字，不多。 …… 钱以宁抬腿向前走一步，刀尖距离刘瞎子就近一步。 两眉之间，印堂与百会交汇处，是泥丸宫。 无双刀雄刀的刀尖，此刻直指刘瞎子两眉之间的中心点。 钱以宁说到这里，左手平举无双刀。 “士为知己者死，仅此而已！” “瞎子，我不管你和别人，如何看待魏先生，我只知道，曾经我陷入灭顶之灾，魏先生，就是救我命的恩人，知我心的知己！” 钱以宁左手一伸，从刀鞘里，抽出了无双刀的雄刀。 于是刘瞎子又说：“对面英雄少年郎，你先听瞎子说，魏先生表面看似仁宽厚，实际却是心黑手辣，真不值得你为他卖命！” 来者不善，还是轻易不要和这死气沉沉的少年郎，作生死搏杀。 他感觉，目前应该谨慎点好！ 刘瞎子抛掉了刚才的傲气。 带着他们娘俩冲杀，假如乱箭来，自己能否替他们全部遮挡？ 毕竟老婆不会武，儿子只会爬。 刘瞎子最后的请求，打动了魏先生。 魏先生不扪心自问：“刘瞎子就算是死有余辜，那他的盲人妻子，还有懵懂幼儿，又何罪之有？” “不杀的话，又该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