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不如她
“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卫先生迎着东方淡然却又坚定的眼神,再看着周遭鸦雀无声,却似乎暗潮涌动的筵席诸人,只觉头疼欲裂,隐约觉得自己没有阻止平阳肆意妄为,是极大的错漏。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帝会如此纵容只是初到帝都的江离,甚至不惜践踏帝族的荣耀,用一纸请柬,不仅仅是站台,甚至称得上是嘉许江离折辱自己的嫡女。 这还只是当下,在场的曲水流觞之筵席中旁观之人,是朝堂新贵,庙堂血脉。 此事过后,他们会将大帝摆明旗帜的态度传扬出去,以此衍生的,是整个朝堂庙堂对平阳公主府的态度。 衮衮诸公不是傻子,大帝摆明了不是在针对平阳公主,而是在针对帝子彻。 但平阳公主之所以能够居于宫城之巅,唯一的缘由,就是她是帝子彻这位赐号为武的天命武帝的亲姐。 以往为了避嫌,帝子彻从不与庙堂诸公交集,朝堂新贵也入不了长乐宫中挂一个太子门下行走名头。 而平阳公主府,就是唯一能踏上这艘未来的庙堂之舟的路子。 所以,平阳公主才能以平阳侯遗孀的身份,做到日日曲水流觞,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 而今日做到这种份上,大帝根本不像是在敲打,而是打压。 帝子日后如何,到底是日后,如今朝堂之上,就如江离所说,终究不可能是天有双日。 往昔有多少荣耀,今后就将有多少冷落。 卫先生怕的倒不是平阳公主府日后门可罗雀,自己再也无法掌席。 他怕的,是大帝为了继续打压帝子彻,而让平阳从长公主变成平阳公主的事情,再度发生。 “一定是我遗漏了什么事情,打压帝子,在历朝不少见,但是在今朝,不该出现。 武帝不同于其他帝号,他要一路顺理成章的登基,就算是顶撞,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少年意气,反倒更近于武,至尊不该做到这个程度的。 这是在让武帝登基之路,变得曲折起来,甚至于,是在断武帝登基之路。 不,本朝帝子,只有帝子彻有资格继承帝位。” 卫先生关心则乱,胸中郁结,愈发难忍。 可偏偏,眼前的摘星楼主东方,还在步步紧逼,寒声道:“至尊高居九天之上,俯瞰宫城千殿,云城万户,帝都亿万子民。 意志雷霆之所至,不可阻挡。 今日大帝厚赐,帝命之下,本座小师弟得之青睐,便是天选,自可无忌。 你不过区区布衣,胆敢拦本座,胆敢拦明日的帝都第一席,找死不成。” 甲寅日,就是正月十七,也就是明日。 堂堂帝子及冠之礼,居然如此轻易的就定下了日期。 又是如此巧合,在江离来到帝都的第一日,开始分发请柬,之前根本无人知晓。 明明是帝子的及冠礼,简直就像是为江离打造的一般。 “不,不是为我打造。” 江离接过鎏金赤卷,福至心灵,轻声问道:“请问大监,明日及冠之礼,都有何人观席?” “江道主无需如此客气,咱家只是至尊的奴才,当不起这个请字。” 红袍大监轻笑道:“明日的及冠之礼,道主居左第一席,大离以左为尊,所以道主是整个宴席的第一席。 居右第一席,则是那位西域佛国之主,百家之外的道统之主,佛门世尊。 毕竟是一方至尊,虽然不比我大离,坐拥九州,但也自有河山一片。 可其自入帝都以来,一直待在未央宫偏殿,不曾受到接见,却也一直淡然处之,如此大事,若是再不受邀,实在是说不过去。 也显得我大离,没有泱泱大国之风范。 不过身为佛国至尊,佛门之主,仍居道主之右,可见至尊对道主之看重。” 大监对江离的奉承,江离根本没有挂足于心。 他在乎的,只是佛门也受到了请柬。“果然如此,我没有猜错。” 江离双眸璀璨,心潮起伏。 “大帝暗中接触过陈檀,确认过延寿之法的真实性,佛门以此取信于大帝,来换取佛门传教九州的资格。 而延寿之法的存在,也导致大帝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这帝子之宴席,不是为我打造,而是为陈檀,为佛门打造。 重要的也不是世尊,是世尊之旁,胁侍入席的陈檀。 为此,世尊被冷落半月,只是为了合理的入席。 什么世尊颜面,不过是虚词。 我不过就是一个契机,来顺理成章的引出佛门。 没有我,大帝也会刻意创造这个契机。 但就目前来看,没有人比我这个击败过帝子彻,又有着道门人宗道主身份的人,更适合做这个人物。 也因为我,这场大戏的载体,变成了帝子的及冠礼。 今日长公主受辱,只是前奏。 我若是没有料错,明日的及冠礼之上,景帝会彻底掀开獠牙,彻底开启帝争,将帝子彻打压至尘埃,来尽量减少他继续执掌神器的难度。” 这么来看,江离不过是景帝的一枚棋子。 但棋子,也有棋子的好处。 作为一名占尽上风的棋手手中一枚关键棋子,在他没有完成他使命之前,他将无所不能,任凭他怎么作死,景帝都会给他擦屁股。 尤其是他做的事,正合景帝的心意。 所以。 江离抬首望向那位布衣之士,缓声道:“我说过,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大势。 就算是当年那位兵权谋登峰造极的兵仙,也只能在霸王大势加身之时,做低伏小,潜龙在渊。而且,你学兵权谋,就好好学兵权谋,兵权谋只是为了草蛇灰线,以期日后一朝乘兴而起,而不是让你揣摩上意,学庙堂博弈的。 因上意而存者,终因上意而亡。 今日这角残酒,本座看来是饮定了。 却不知那一角残酒之上,是否有公主余温?” 卫生胸中郁结燃动,好似火焰腾腾,直欲喷薄而出,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他与平阳的关系并不简单。 只差一线,就要愤然出手。 可他深知,东方所言不虚。 景帝意志,通行帝都。 横行无忌,就在今日。 他若是真敢在景帝大监送上请柬之时,对江离出手,那才是真的获罪于天。 到时候,平阳绝不会坐视不理,矛盾激化之下,才更会出现他不想看到的景象。 无奈之下卫先生的脚步正欲轻移,身后却有素手搭在他的肩上。 “江道主既然要饮本公主的一角残酒,自无不可。” 平阳公主红裙招摇,面若桃花,手捧那一角残酒,越过布衣,轻声道:“道主少年英才,都不怕被妾身名声所累,本公主又何惜此身?” 平阳公主,赐婚平阳侯。 平阳之名,因此得来。 只是因为平阳侯早逝,所以世人才称呼平阳府为平阳公主府。 平阳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嘲讽江离,贪图他人遗孀之姿色。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贪图他人遗孀美色,再加上平阳公主的身份,又多一重贪图权势的名头。 不过,江离不好过,平阳公主也好不到哪去,本来她一个女流之辈,侯府遗孀,日日筵席,夜夜笙歌,就已然遭到朝堂腹议。 之前还有帝子彻压着,但很快帝子彻就要自身难保了,到时候,平阳公主的名声,指不定要坏到哪去呢。 而且江离还能说一句少年风流,自有攀炎附势之人附和,但平阳公主日后不会再有了。 帝族玉娇龙,本不该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其一是平阳公主怒极,但最重要的原因是。 “平阳。” 卫先生握紧双拳。 他的身份,是平阳家臣,若是他主动让步,让此间筵席中人传遍朝堂,他就会背上一个不忠的名声。 日后他再想要跻身朝堂,乃至庙堂之中,就更加艰难了。 平阳是因为这一点,才如此行事的。 看着眼前的一袭红裙,卫先生心中隐约有一缕种子在发芽。 而袅袅走下阶梯的平阳公主,则一步步,走到了江离的面前。 手中一角残酒,轻轻捧起。 江离双眼微眯,瞥向身旁的东方。 “师兄,今日我如何行事,也无妨,对吧。” 平阳公主微眯凤眸,这小子,还要闹什么幺蛾子。 东方则颔首道:“自然。 摘星楼为你撑腰。” 红衣大监也轻笑道:“江道主少年意气,做什么事情,大家都会理解的。” 对啊,少年意气,真是最好的理由。 而且今日之事,他越是羞辱平阳公主,景帝反而越会高兴。 所以。 江离接过平阳公主手中的酒杯,低头望向酒爵,端详半响之后,忽的笑道:“公主的残酒,的确诱人。 只可惜,本座忽的想起,来帝都之前,已然和一只小狐狸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来帝都,也只是为了丈母娘的期许,为了能够配的上她。 若是饮下这一角残酒,到底于心难安。” 平阳公主心头怒起:“你的意思是,本公主不如一个乡下的丫头?” 三城高悬,双宫凌天。 九州独此一景。 于自小高居宫城之巅的平阳公主而言,帝都之外,自然都是乡下。 江离摇了摇头:“我想公主是误会了。” 平阳公主面色稍平。 江离继续慢悠悠道:“我的意思是,别说你不如她这种话。 在我眼中,公主连和她比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