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凡俗
该来的人终究是来了。 两帮相争,谁也不服谁,僵局之下,唯有两帮帮主前来一趟。柳怀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景象:一队人马从皇宫正门鱼贯而入,两排太监相迎,前开道后压阵,结结实实地围住两帮帮主与枢墨白。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排场比皇上还皇上。 当然,柳怀音没见过皇上出巡,但看这架势大概也差不多。被围在中间的三个人谈笑风生、满面春风,似乎对手下们前几日的争抢毫不知情,直到枢墨白见到伫立金銮殿前的宋飞鹞,他脸上的笑容才有所凝滞,不过那只是一瞬,然后他移开目光,恢复了原本的气定神闲,向柳怀音行礼:“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他尴尬地说。 宫女太监连日的赶制,如今,“皇上”终于能换上合身的衣物了。不过他还是很不习惯于这样的冒充,毕竟有许多不怕人的真“皇子皇孙”现在就在墙根处、屋檐下窜来窜去。 年迈的张帮主干咳了两声,龙头拐杖一指跃上墙头的小猫咪:“这皇宫里,有很多猫啊。” 前来相迎的太监总管连连点头:“是啊,是先皇的爱好。” “皇宫里有那么多老鼠可抓么,”谁知张帮主话头一转,“没必要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太多的好。” “这……” 老太监愣了。南祁皇宫的一切开支都由两帮担负,两帮说了算。而幕后的金主不喜欢猫,不知道因他的一句话将会有多少猫遭殃了。事实上,皇宫里的猫也不只是先皇的爱宠。这皇宫里的老头老太皆膝下无子,一辈子伺候别人伺候习惯了,早将猫咪们当做了寄托。若把这宫里的猫驱散或杀死,最难过的是他们…… 所以柳怀音突然大喝一声:“可朕也喜欢猫!” ——他是皇上,他也有发话的权利! “你?”张帮主浑浊的老眼眯起,对他上下打量了下,李帮主也捋起了长须——一个个都不拿他当回事似的。 柳怀音便叉起腰:“我是皇上,你们得尊敬我!” “……” 他好像把他们说愣了,毕竟整个南祁应该没人敢对两帮帮主说这种话,所以就在张帮主的眉头蹙起前,柳怀音急忙给他们和自己下了个台阶:“……但下跪就不必了。免礼!” 接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在了最前面。 老年人走得慢,拐过一个弯,后面的人就被落下了。 宋飞鹞向他提点道:“皇上,你威风不小嘛。” 柳怀音初展威风,心里非常畅快:“你都叫我皇上了,我不威风一下岂不是对不起我现在的名号!” “对啊,所以看你这么不听话,接下来他们要做掉你了。”她吓唬他。 但这回她没吓唬住他,他牛逼哄哄地挺起胸脯:“嘿嘿嘿,这有什么,不是有你在么……” “嗯——?” 她拖起长调,声音不对,他发觉有点不妙,抬头看去,见宋飞鹞睨视向他:“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就给了我一百两,凭什么要求我保你一辈子。” “啊?大姐你不能这样……”他一惊,一拍脑门当下就是抱她大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爸爸!” “嗯……”宋飞鹞用鼻孔对着他,“这就认了爹?我没你这么窝囊的儿子。” “唉……” 然而她随即道:“所以你刚才应该说,让你当皇帝是我的主意,所以我现在跟你是绑一根绳上的蚂蚱,死了你,跑不了我,这样我就能被你威胁住了。” “哦……”柳怀音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呆!但也有好处,”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将刚才的态度一以贯之,继续保持,当好的你的皇上。” “咦?!” 但她来不及长篇解释了,因为后面那些老年人们缓缓追了上来了。柳怀音深吸了口气,最后小声问了句:“大姐,你不会……坑我吧?”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太晚了。” “啊……” “放心,我肯定保住你的小命,”她按着他的脑袋继续往前走,“我还要你做事。” “是什么……” “……”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酉常情刻意靠近周峥,腻着他坐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不规矩的手摸向了周峥的屁股,吓得后者站起身。 “姑娘,你这是……” 这会儿,他在看一本书,仔细一看居然是本佛经——还真是个和尚脾气。 酉常情起了性质,更想逗逗他,便缠上来道:“你之前不是很关心我嘛,怎么,现在反倒看我就脸红?” “我是看姑娘你抱恙在身……”周峥试图解释。 酉常情便歪在他肩头:“对,我是生病了,病得快死了。” “什么病?” 她故作悲戚道:“一种身体里长瘤子的病,最后越长越多,身体不堪重负,人就死了。不瞒你说,我最近一直骨头痛,也不知瘤子是不是长到了骨头里去。” 说罢揉了揉自己的胸,生怕对方不知道她的意图。 然而周峥为不为所动,仍然向她一本正经地说:“可有找大夫医治?” 说到此处,酉常情开始没好气起来,挥了挥手道:“看啦,还是从北越偷学了医术回南祁的名大夫呢,谁知找他看,他就说切,切切切……切他个头啊切,老娘要少了一对……” 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有所失言,忙住了嘴,改口道:“我是说,我若因这病残疾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周峥劝解道:“姑娘是个潇洒的人,但人生无常,还是当珍视自己的生命的。” 是啊,这些男人,又没有胸,不知道女人被切胸前那一对之后会面临多大的痛苦,所以才会个个劝她切…… “周先生,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出过家、看得破,”酉常情挑起眉,弹了弹手指甲,“世人浅薄,还是更重皮相。若我身体缺了、丑了,别说别人嘲笑我,我自己都无法忍受自己的模样……” “荆姑娘……” 她便苦笑了下:“让先生见笑了。我就是个俗人,说说心里话,现在觉得好多了。” “俗人啊……谁不是俗人,”周峥听她这一言,反倒有所感叹,“我的父亲是一个小庙的住持,所以我才会从小当和尚。” “你父亲……?”酉常情想笑,嘴咧到一半才想到要忍住,“抱歉。” “没事,大家听说后反应都一样。我父亲是成亲后出家的。” “哦,这样……” “我母亲病死后,他觉得世态炎凉,就带着我遁入空门,意图找到一个归宿,不过你也知道,在南祁,跑到哪里都一样。他固执地在庙里躲了一辈子,以为吃斋念佛世态就能好起来……没有,直到他去世,南祁都还是老样子,还比以前更差了。”周峥叹了口气,“你知道么?他去世前与我说:他后悔了,后悔遁入空门。他竟然背叛了他一辈子的信仰和选择,不是因为佛法不够普度众生,而是因为他连自己都渡不了。” “……” “你说他不俗吗?一个大和尚,左右摇摆,逃避现实……因为他在红尘中,即便遁入空门也始终在红尘中,和芸芸众生一样,他始终参不透这一点,自然,渡不了己。你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俗法,各自不同罢了。” “我也俗……”他最后道,“我也有无法放下的执着。” 酉常情闻言又来劲了:“你放不下的执着,是不是那个姑娘?” “这……” 周峥一时答不上来,她也不相逼,调转了话头:“真难得,你说的话,我挺爱听。不像那些男人,只会对着我叫……” 她又察觉失言,立刻把“床”字咽了下去。 幸好周峥没在意,她正想与对方深入了解一下时,那头敲锣打鼓地过来了。 “怎么了?”周峥探头望了望,见月洞门那边浩浩荡荡一群熟悉的人走过。 “哟,是你们枢盟主来了,”酉常情悻悻道,“还有两帮两个老头子,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