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亲人
一间干净整洁的卧房,头香炉中升起袅袅安神香。 韩紫深躺在榻上,她依旧未醒。枢墨白站在边,沉默半晌,最后,唯有替她掖好被角。 一夜过去,诸事底定,但韩紫深的罪暂时未下定夺。他安排韩紫深住最好的厢房,而且不加拘。有人已对此表示不满;但也有更多的人说,这是武林盟主宅心仁厚,不与魔教中人多作计较。 所有人都在等武林盟主的一个判决。 可是,他能吗? 宋飞鹞坐在他后,自斟自饮。 “剑神无名等几位前辈都清醒了。他们醒来,不太记得做过什么。”她向他陈述一些消息。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董冰儿被收押了,冯乙也疯得好些了。” “嗯。”又一声。 宋飞鹞对他的态度很不耐烦:“你半途跑了,就真那么自信,我能镇得住冯乙么?” 终于,疏墨白回过头来:“你神通广大,区区一个冯乙都镇不住,岂不是有损你的威名。” “不敢当,”她抬起一手,“你叫我来,是为了看你对她脉脉温存的吗?” “我现在有求于你,”枢墨白直言不讳,“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么爽快,一定没好事。”宋飞鹞摇摇头,“算了,你说吧,我先把欠着的记到账上。” “她被谳教cāo)控,被扭曲了一些记忆。我希望你能治好她。” “小事一桩,还有呢?” “我想拜托你,送她出杭州。” 他的目光又转向韩紫深。她顺着那目光望去,并不怎么吃惊,但也不得不提醒他:“她害死那么多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还想放了她?” 他道:“她也是被谳教蛊惑,非得已……” 她呛他:“嗯,好一个非得已,一下子就把让天下所有杀人犯洗个干净。” “她是我的jiejie,”他沉声,话音无奈,“亲jiejie。” “……” “与你跟雪心一般,我跟她也是自小失散。不过,不是因外敌,而是因我父亲。” 他又提起了凌雪心。他每次提到她,都不过是想借机拉拢她,为他做事。 宋飞鹞抠了抠耳朵,其实她是不愿听的。 “我父亲是个酒鬼,醉了就六亲不认……家中的妇孺都被他打了个遍,再后来,他为了赚点买酒钱,就把我jiejie卖到别村去了。接着,就是我。” 他那把从不离手的折扇,此时扇面合拢,被搁在桌上。若是平时,折扇展开,所有人都看得到上面所绘的是一幅寒梅傲雪图,一旁有题字,是《三国演义》中,黄老所吟诗句: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这扇面的字画锋苍劲,可见书画出自一名老人。但这位老人没有落款,其他人也不会知道那是谁了。 宋飞鹞盯着那折扇:“你被卖给了百里纵横?” “他救了我,我一辈子对他感恩戴德。” “无聊。”她又抬起酒杯,“别告诉我,你现在这武林盟主,是为他当的。” 枢墨白只缓缓诉说:“师尊死后,天枢策命府被围剿,我在濒死之际,又被玄清真人救下,玄清前辈是我这辈子感激的第二人,但他直到去世都不知我真正的份。” “那你为什么不借此退隐江湖,反而多番涉足?这不是好事。” “前辈希望我接任他的武林盟主之位,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说得有他的道理,但她听得出他的无奈。酒将尽了,她倒了最后一杯。 “四年前,杭州一场风波,直到她被人捞上来,我才认出她……”枢墨白重望向塌上横躺的人,“几十年不见,她苍老了不少,但脖子上那两颗痣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但她好像并不认得你。” “因为我一直没与她相认,”他说,“这件事,我原本也不打算与任何人讲。前辈好心,为她开设如月堂,让她有个安立命之处,她也逐渐接纳更多的女子同住,我还以为,她从此能在杭州安稳过完一辈子……” 很显然,她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安安稳稳地生活。 “她的心里根本没放下。因为那两个被沉湖而死的女子,不是普通的女伴,而是她的女儿我的两个亲侄女。” 她听到此处,蹙起眉。酒杯搁到一旁。 “她被沉湖之后,虽然很快被救起,但是落下脑疾,唯有焚烧振灵香能缓解病痛。” 振灵香久已失传,从如月堂中却搜出了一大堆。旁人对此咋舌,以为是谳教花了大手笔,殊不知,这其中也有枢墨白的功劳。 “我只是希望为她医病。振灵香有起死回生、活血化瘀之效,她焚香后气色与绪都有缓解,但她却对振灵香有了误解,以为所谓的起死回生真的能让死人复活,渐渐沉迷于执着。谳教之人正是乘机介入,借《通明宝鉴》上的术法,cāo)控她的心魂,让她忘记了执着的缘由,只知千方百计复活两个死人。” 那么,这也能够理解了。 失犊之痛,非经历过之人无法体会。 所以,她如此执着,哪怕甚至连女儿的份与容貌都已忘却,记忆皆被篡改,也要对复活两个死人耿耿于怀;所以,他哪怕再生怀疑,也不愿对如月堂多做干涉,拖了一年之久,直至最后,他还是无法对她定罪。 宋飞鹞可以理解,但理解,不等于可以接受。 他对她的庇护,反而成了包庇,甚至哪怕现在,他言辞间还不由为她辩护:“谳教,利用了她,她其实……并不存那么多的恶意……” “你是她弟弟,所以你会这样说,”宋飞鹞打断他,“但我要告诉你,有时候,愚蠢本就是一种罪过!” “……” 她的话掷地有声:“她的女儿死了,别人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吗?她相信歹人,是可悲;但为虎作伥,更可恨!” 对于她的斥责,他全盘接受:“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向他手一摊:“那你会改变主意吗?求我做事,我要的报酬不会低!” “我不会改变主意,”他的表平静如水,“唯有此事,我会坚持到底。” “为什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她……”他的声音逐渐转低,“她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她一滞,勾起一些思绪,不免撇过头。 “……”她最后叹一声,手扶上屋门,似有沉吟,“你们一个个都讲,说得好像我最不近人……” “宋飞鹞……” “我知道了,”她手一重,屋门被拉开,“我先去一阵,到时候再说。” “去哪里?”枢墨白紧跟两步。 “去撒气!” …… 一刻后,她出现在地牢,摒退所有小卒,单独审讯冯乙。 “你好,”她亮出手里的书,“所以这书的原版,是你授意他人所写的?” 正是《楼玉飞花之女将落难》。 “是又如何?!”冯乙已清醒,他不记得他遭遇过什么了,因此嘴硬,一幅死不悔改的态度。 “好,那就当着我的面,”她把书丢他脸上,“立刻给我把这书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