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旧事
天阶夜色凉如水,首阳屋静谧幽暗的庭院里,应仁钧半卧在一张躺椅上纳凉。 几只流萤在他身前的扶桑花丛里忽明忽暗地划出一条条断断续续的曲线。 这些日子,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 “既已绝情,为何又为他取名扶风呢?”他轻声低吟着,闭上了眼睛。 那是三十多年前,一个有雨的傍晚。 东山湖上烟波浩渺。 那一天,他正在扶风亭里躲雨赏景。是一袭红衣的东煌兰馨跃进扶风亭躲雨的一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狭小的扶风亭内,两人互相躲避着彼此的目光,又总忍不住偷偷看对方一眼。 东煌兰馨用火系灵能烘干衣服,一丝丝白色的水汽从她的身上升起,他不知不觉就多看了几眼。 东煌兰馨怪他无礼,又有一抹难掩的娇羞从她脸上掠过。 他称说自己无意。 东煌兰馨却冒雨跑开了。 这便是他和东煌兰馨最初的相遇。 雨中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在他的心中永远是一团耀眼的炙热火焰。 …… “禀报二皇子,小黑来了!”孟川的声音把他拖回现实。 “带他进来。” 孟川口中的小黑是一个脸色黝黑,身形健硕的男子,看上去是二三十岁模样。 小黑进来后,应仁钧问道:“燕城情况如何?” “三皇子受了点轻伤,十天前已经起身回朝歌了。白狐、褚云义还有火莲教的洞清真人,都不幸战死了。”小黑说着低下了头,“好在最后还是我们赢了,大皇子的仇也算是报了。” “跟他说了,以身诱敌太危险。幸好没事。”应仁钧说,“那叛匪呢?” “反龙会尽数全灭,六合门带头的三个人也全都死了。逃了几个余党,飞鸿正带人全力追捕。” 应仁钧暗暗捏紧拳头,说:“嗯,那就好。” “三皇子还让我告诉您,那个人还活着,能不能从飞鸿手下逃脱,要看她的运气。” “呵!”应仁钧轻轻笑了一声,感慨地说,“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话,三弟真是一点没变啊!希望他的努力能为两族换来一点和平吧!” *** 在吹雪楼静静疗养了七天,扶风虽未完全恢复,但已能下地。 这期间主要还是关月和紫鸢在照顾他。 换药的事由紫鸢负责。换药的间隙,关月也总会用龙灵再次处理伤口。 扶风很感激她们的悉心照顾,总想着有没有办法表示感谢,可他实在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这期间闲来无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行云仙人的那本笔记。 行云仙人所提的淬体之法,似乎和太上感应功同出一脉,区别不大。 空间系灵能的基本招式则主要有:空噬、次元斩、灵笼和风波乱四种 空噬基本相当于空间系灵能的漩涡式绞杀。空噬的另一个变式是钻龙枪,跟扶风的风空旋有点像。 次元斩是利用大量的空间系灵能,制造短暂的空间真空和空间位移,给对手造成伤害。施放成功的次元斩,会在空中留下rou眼可见的黑色残影。 灵笼,顾名思义,是利用灵能牢笼对对手进行挤压、扭曲。 风波乱则是大范围的攻击招式。弱者,可引发空间潮汐;强者便是诸多次元斩的组合攻击。 这些招式跟其它灵能也可以配合使用,比如钻龙枪之后紧跟着火珠,次元斩搭配风系灵能使用等等。 扶风看了看,空噬和钻龙枪,他现在已经能练。 次元斩应该也可以开始尝试了。 不过,要用剑划破空间,好比是抽刀断水。要控制灵能在同一个切面上集中释放,对灵能储备量、爆发力、控制力乃至挥剑速度都有极高的要求。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 在扶风能下地的这一天,应仁钧询问过恢复情况后说:“我有个女儿,名字叫小瑾。她今年八岁,你愿不愿意见她一面?” 这几天,两人都克制着,没提家庭和身世的事。扶风愣了愣,又挤出一个微笑说:“好。” 小瑾一向活泼,不认生,应仁钧把黛真和小瑾带来后,小瑾率先冲进门来,喊道:“大哥哥在哪里?” 黛真说:“小瑾你别乱跑,你扶风哥哥腿上还有伤。” 扶风听了,很是窘迫,“没事!已经好多了。” 待应仁钧和黛真走近,应仁钧说:“这是内人。” 扶风作了个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便没有说话。 黛真笑了笑说:“一直也没过来问候你,你住得还习惯吗?” “承蒙照顾,都挺好的。” “你腿上还有伤,别站着了,快坐吧!”黛真说。 紫鸢也给应仁钧和黛真搬来了椅子。 小瑾凑近来,歪着头看着扶风,“你的腿受伤了?” “已经好了。”扶风笑着说。 “我爹的腿也受伤了,他没好起来。” “小瑾!你胡说什么?”黛真训斥道。 屋子里气氛顿时变得很是尴尬。 “童言无忌,你别在意!”应仁钧说。 小瑾似乎已经习惯了黛真的训斥,又问道:“大哥哥,你是人还是灵兽?” 这小家伙怎么尽问这种问题?扶风想着说:“我是人。” “小瑾是一只建马。”她说着露出一副神气模样。 建马?那是什么东西?她不应该是龙吗?扶风丈二摸不着头脑,“那你应该很厉害吧?” “我有翅膀,会飞,还会喷闪电。” “是吗?你真厉害。我就没有翅膀,也不会喷闪电。” “那你要好好修炼啊!”她给扶风出主意。 “嗯,我知道了。谢谢小瑾!”扶风拿出在雪河谷哄小孩的本事,用土系灵能做了三个竹蜻蜓模样的小玩具,用风系灵能把它们吹到天上,“我就会做这个。” 小瑾看到了,高兴地追逐起那些旋转着,缓缓落下的“土系蜻蜓”说:“还要!还要!再给我几个!” “好了,小瑾!”黛真说,“你小月jiejie,最近也得了几件好玩的灵器。你看看她的那些灵器好不好玩。” 小瑾又去缠着关月要看灵器。关月和紫鸢,明白他们的意思,就一起把小瑾带到了院子里。 “被我们惯坏了。”应仁钧说。 “她年纪还小,天性如此,应该还说不上好坏。”扶风说。” “呵呵!是这样。”黛真说,“扶风,你是在哪长大的?” “燕州。” “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父母、爷爷,还有一个哥哥,一个jiejie。” 应仁钧看出扶风不想谈这种事,赶紧转移话题说,“你是在冀州天应山修炼吧?” “对!” “你师父是谁?” “他叫元吉上人,出自太极门。”扶风有点不耐烦地说。 “嗯!也是个三一境的高手,不错。” 三人静静坐了会儿,应仁钧看出扶风不太自在,站起来说:“扶风应该也累了。黛真,我们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其实一开始,他就不想带黛真来见扶风。 两人走后,扶风坐在屋子里愣愣发呆。 没多久关月也进屋来了,“没想到你还挺会哄小孩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那样,好奇心强,虚荣心强。” 她看扶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刚才聊得好吗?” “不好。” “怎么了?” “就像你现在这样,爱刨根问底。” “我哪惹你了?” 扶风冷静了一些,“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跟个刺猬似的。”关月说着就走了出去。 一晃又是两天,扶风的腿伤基本痊愈。思虑再三,还是想不清该不该去见祖龙。 飞出屋子,阳光刺眼,眼前的景色如此陌生,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愣怔。 呆呆看了会羲和屋,他还是想:“好好跟他谈一次吧!” 应仁钧正在羲和屋里喝茶看书,注意到扶风的到来,放下书,“腿好了?” “嗯,好了。多谢照顾。” 应仁钧请扶风坐下后,扶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拿出绿雪芽说:“这是天应山的绿雪芽,我师父平时很喜欢喝。要不要试一试?” “好啊!”应仁钧笑了笑,接过绿雪芽,抓出一把茶叶放进盖碗里。 “我来泡吧!”扶风自己拿过盖碗和炉子上的铁壶,“我师父说,喝绿雪芽不能着急。水温要一点一点加。三四泡后,再用高温冲泡,便能享受到绿雪芽的高香。” “没听说过这种泡茶方法。试一试!” 两人就这样一泡一泡地,静静品尝着香茗。 “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扶风问。 “多少年的旧事了,何必再提它?” “我想知道。”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许久。 应仁钧长出一口气说:“大概三十二年前,我们察觉到有六合门的余党在燕城附近活动。玄冰城也蠢蠢欲动。我被派到燕城了解情况。一年多下来,也只抓了几个小角色,没查出什么重要信息。不管燕城有没有六合门的人,冰原的情况也要时时关注的。所以,我就在燕城住了下来。 “有天下午,我到东山湖游玩,天下起雨来,我就躲进了扶风亭。很偶然的,我就在那亭子里,遇到了一个姑娘。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东煌兰馨。” “东煌兰馨?”扶风想起那本火族史书,原来她和那个随伏羲氏一同结束末法时代的东煌太一是同姓。 “在那次见面的一个多月后,我又偶然在城外,碰到她和火莲教的洞清真人打架。当时她伤得很重,我就把她带回去,帮她治伤。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很单纯的。” “嗯!那后来呢?” “差不多半年之后,我才知道她是萨巫教的圣女。而当时萨巫教的掌教灵葵上人也发现了我和她的关系。 “灵葵上人不允许我和她继续来往。我和她就偷偷私奔了。因为我在燕城还有事要做,但又不能再在明面上走动,我就叫来了仁庆。我和她则隐藏在依兰山脉的一处山谷里。 “再后来,她便有了身孕。 “差不多在她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仁庆接到密报,说萨巫教跟六合门有关系,而她则是为了打探消息,才主动接近我的。 “那时我也察觉,她经常跟一个萨巫教长老秘密碰头。萨巫教与六合门的关系确实也查有实据。我便很怀疑她。” “很快,我们就伙同火莲教、州府和一些其它势力把萨巫教给铲除了。 “也就是萨巫教被灭派的那一天,那个常来联络的长老,又来到我们隐居的地方,想带她逃走。 “我就把那个长老给杀了。当是,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便反过来质问她,她是不是故意接近我,来打探消息的。她没有回答。我不忍心杀她,又不想放她走。最后发生争执,她就……把我的腿砍断了。 “仁庆回来后,想去追杀她。我想她一直也没有杀我,便劝仁庆放她一次。仁庆拗不过我,只派了个手下去追杀她。说看她自己的运气。后来,她还是逃脱了。大致就是这样。” 虽然扶风很想了解事情经过,但是他也知道,要应仁钧细说这些事,其实也是很残忍的。 “再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仁庆说,铲除萨巫教的时候,出现了十几个神秘人,趁乱抢走了灵葵上人的乾坤戒。这十几个人只有为首的三个逃掉了。被杀死的十多个人里,就有一个是曾经的告密者。” “所以,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她是不是奉命接近我的。我想……她应该是有身孕之后,才知道我身份的吧!如果她不是奉命接近我的,她可能也会怀疑,我是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才接近她的。” 扶风听了也很是感慨,“因为相互猜疑,所以谁也不能坦白……” “因为腿伤,我误服了很多灵药。灵药上瘾,戒了又犯,犯了又戒,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二十年。后来,不小心就跟黛真好上,有了小瑾。不管怎样,这几年还是很开心,精神状况也好了很多。” “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对我有误解。” “呼!”扶风长出了一口气,笑了笑说,“你也……你也不容易呢。有句话说,如果你了解我所有的过去,你一定会理解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这真是……一句好话。” 应仁钧听着开心地笑了笑,心里感到安慰。这真是……一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