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夜话
众人在安洁家吃了晚饭。 饭桌上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吃着烤得有些发硬的面包。 照理马失礼和安洁算是故人重逢，可安洁现在这幅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两人不说话，妮娅等人则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失礼对于他们的尴尬浑然不觉，一边吃着，时不时抬头看安洁一眼，心里盘算着各种有的没的。 饭后，安洁一言不发地帮他们收拾了餐具，然后去柜子里翻出几条毛毯。 “不用了，我们另找地方住。”马失礼说。 安洁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默默将毯子又放了回去。 她送几人出来，站在门口小小地挥着手。 马失礼一行人拉着马车，回到了先前看到过的残破屋子那边。那是他曾经的家，如今已是多年没有人住，不过终究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将就一下。 推开门进去，马失礼却是一时愣在了门口。 “怎么了？”萧窈从后面探出脑袋。 几人进到屋内，发现屋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就连房里的床铺，都铺得整整齐齐。 “有人住在这？”马失礼不禁疑惑道。 “没那回事。”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回头一看，正是他前两个月在中央王国边境的小镇遇到过一次的同乡。 “艾琳小姐？” 妮娅和萧窈都是想起了些什么，不由浑身一颤。 艾琳冲她们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来。 “你走之后，安洁常来这里收拾屋子，说是你没准哪天会回来。”艾琳说道。 “……”马失礼沉默不语。 “你见过她了吗？”艾琳问。 马失礼点头。 “那就好。她……这些年很挂念你。”她说着，朝众人脸上打量两眼。 “你们看上去很累了，我们明天再聊吧。” 说完，她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马失礼点亮一盏油灯放在桌上，让三个姑娘坐下，与她们说了先前陷入幻境时的事，包括安洁被夺走了情感，以及露拉收回力量的事。 妮娅大为诧异：“这世上居然还有能夺走别人情感的法术？！” 马失礼摇头道：“我也不曾听说过，但这未必就是法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卡特在诸神留下的记载中找到了些什么。” “我比较惊讶的是，安洁居然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萧窈目光暧昧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靠到椅背上叹了口气。“拜伦以前很照顾我，我与安洁也算是一起长大，情同兄妹。” “兄妹啊……”萧窈若有所思。 “原本打算遇到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无论如何都要先逃命……现在看来，早晚得和她碰上一碰了。”马失礼说。 特温斯喉咙里忽然咕咕作响，平日里三人说话，小丫头一向是坐在一边发愣，这般发出声响倒是少见。 三人看了她一眼，关切道：“怎么了？” 特温斯撅着小嘴说：“那个女人……讨厌！” “是说魔族之王？”萧窈问道。 几人对视一眼。 “她可是你们魔族的王啊。”萧窈说。 不料特温斯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干掉她，我就是王！” “真的吗？”萧窈惊奇道。 妮娅说：“是的，魔族以实力为尊，魔族的王位，一直都是用实力去争。” 马失礼却是看着有些闹别扭的小丫头，目光忽明忽暗。 特温斯本身也是一个幼年期魔族，但在先前和卡特交手时，尽管落了下风，看上去差距却不大。 等这丫头稍微成长一些，对力量的掌握更熟练一些，加上他们几人从旁协助，未必不是卡特·克拉玛的对手。 何况自己体内现在还囚禁着一个“神”——在诸神离去的现在，无论是一号还是二号，露拉·科伊普尔都可以算是神明。 虽然其名号不为人所知，但其实如今女神教所信奉的，实际上就是这位决定着女神加护归宿的“女神”。 露拉被关在了他的体内这件事，他并未与妮娅她们提及。倒不是说不信任她们，而是在体内囚禁神明这等行径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萧窈这个天马行空的冒险者暂且不提，他有点担心妮娅会接受不了现实——毕竟她一直以成为勇者为目标。 要是让她知道实际上加护的存在只是为了保证人类和恶鬼能永远争斗下去，露拉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站到恶鬼那一方去……他真怕她的世界观会崩溃。 “其实我不是很理解，魔族之王为什么要拿走安洁的情感？”萧窈问。 “谁知道呢。”马失礼耸肩。“看上去她似乎原本打算拿我的，但被女神的加护拦住了。” 这时，特温斯却忽然插嘴了。 “因为魔族没有情感。”她说。 “有这回事？”萧窈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小丫头作为她们唯一接触过的魔族，自然成为了唯一的评估对象。 但仔细回忆下来，特温斯虽然平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明显很贪吃，吃到好东西时也会露出满足的表情。而且还很喜欢粘着马失礼，偶尔也会露出明显的喜怒神色。无论怎么说，和“么得感情的杀手”那种感觉终究相去甚远。 “这一点倒是确实。”马失礼点头道。“通常魔族只会满世界找人单挑，打赢了就把你最值钱的东西变成食物开始庆祝。虽然他们庆祝的时候也会哈哈怪笑，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能体现出情感的行为。” 说着，三人都是不由瞥了一眼特温斯。这丫头，无论怎么看都是魔族中的异类。当然这可能也和马失礼教导有方有关。毕竟这丫头当年也是会抬起小拳头要和面包房老板单挑的人物。 “时候也不早了，最近忙于赶路，你们也都累了吧？今天就早些休息吧。” 说着，马失礼便给她们收拾起卧室来。他家有两间卧室，他让她们睡在自己房里，自己则去到了曾经父母的那间房间。 房里的陈设让人感到怀念，床头柜上还摆着曾经父亲喜爱的烟斗和母亲用过的梳子。 他拿起梳子，稍稍梳理了一下那头杂乱的头发。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刚梳好的头稍稍晃一晃便又乱成了一团。 他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叹了口气。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里头的陈设也不曾改变，却是已经没有了曾经住在屋里那些人的味道。 些许疲惫感涌了上来，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意识恢复时，他已经身处于一片崖坪，正坐在一张石凳上。桌对面，露拉正坐在那里盯着他看。 “怎么，难道从今以后我每天梦里就只能来见你了吗？”马失礼问道。 露拉轻哼一声，不悦道：“不高兴的话，你可以放我离开。为了留我在体内，你不得不时时刻刻展开你那，对精神力也是巨大的负担。” “抱歉，我得在需要的时候能时刻得到加护的力量。”他说。 “我会关注着你，只要你需要，我可以立即赐予你力量。”露拉说。 马失礼目光一沉道：“我不信任你。” 露拉无言。 “确切地说，是不信任那个创造了你的神。” 见她不说话，马失礼轻轻伸了个懒腰，靠到桌上说：“既然都来了，长夜漫漫，我们总得干点儿什么吧？” 见他的目光在自己姣好的身子上游移，露拉有些警惕地向后靠了靠。 “你想做什么？”她警惕道。 “你都活了两百多年了，还怕我打你主意？”马失礼调笑道。 露拉被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染上一层霞色，越发清灵莹润。 马失礼望着后面那间浑然天成的石屋说道：“害羞什么，你在我体内住了又不是一两天了。我成了勇者之后，你不一直躲在那间屋子里吗？” 她瞪他一眼，羞恼地转开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们？” “告诉她们什么？” “你回来的真正目的。” 马失礼望着桌面眨了眨眼。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们可以不用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他说。“这是我个人的事。” “这才是你囚禁我的真正目的吧？”露拉冷笑道。“你觉得她们会听你的吗？” 马失礼摇头道：“她们听不听是一回事，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他随即扯开话题：“不说这些了，给我讲讲你这两百年的见闻吧。历代勇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露拉轻哼一声，抄起双手。 两百余年来，她虽然多数时候都沉睡在光明之石中，但潜藏在历代勇者体内，却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事。 然而像马失礼这般可以潜入自身体内幻境的人，历代勇者却是一个也无。只因这种事只有极为高深的法师才能做到，而被选为勇者的却多数是些战斗系职业。如果没有伊斯卡尔引路，马失礼定然也是做不到的。 故而两百余年来，露拉从来没有与人这般对坐谈天的经验。此时得了个倾诉对象，一时倒也是知无不言。 “初代勇者啊，那是一个有点木讷的家伙……” 漫长的夜，就在她轻柔的语调中缓缓流逝。 ********************** 感谢书友的月票，谢谢！ 最近时差崩了，连着好几天熬夜，写得不是很好，各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