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往事
“工作还顺利吗？”马失礼的声音从隔板后传来，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这边听得还算清楚。 “还好啦，按部就班的，没什么意外，也没什么意思。马少你呢，现在在做老师？” 艾琳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是一个光听声音就觉得很温柔的人。 “昨天跟在你后头的那个姑娘，看上去是个贵族大小姐吧？贵族家的私人教师？” “呵，到现在还能看出贵族家的气派吗，那丫头……” 有“叮叮”的清脆响声，像是汤匙触碰杯子的声音。 这桌的三个姑娘都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注意到一般。 “从工作开始聊起啊，这样不行啊小马哥！快找点有趣的话题啊！”萧窈小声替他着急道。 那边的声音继续传来。 “可以这么说吧，说是她的老师，其实只是带着她做些游侠任务罢了。” “咦？马少你……有在做游侠吗？” “呃……算是吧。” 这位艾琳小姐，以及村里的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第七代勇者马失礼。 “这边红茶三杯，葡萄干松饼和小草莓蛋糕，请慢用。”服务员端来了妮娅她们要的点心，却是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呃……你们没事吧？”服务员尴尬道。 “没事，没事……”萧窈粗着嗓子回应道。 隔板另一边并没有什么异常，谈话仍在继续。 “那你们现在应该在各地到处跑吧？” “嗯，差不多。前些日子刚从南国索斯过来。” “啊，听说索斯国这个冬天不太平呢，你们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听艾琳这么问，马失礼便稍稍与她讲了一些索斯国与亡灵的战事，以及初始山魔物北上的情况。 “不过现在那些魔物已经回初始山脉去了，女武神也已经到了陨星城，索斯国应该能太平一阵子。” “这样啊……” 萧窈在这边听得脸都不由捂了起来。 “讲什么天下大势啊，哪有姑娘爱听这个啊！”她忿忿不平道。 妮娅有些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 爱听这种事的姑娘，很奇怪吗？她这么想着，不由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倒是你，跟着商队到处跑，也去了不少地方吧？” “对了，就是这样，多关心人家姑娘一下！”萧窈简直比隔板另一边的人还要着急。 特温斯坐在那里，面对着面前的松饼和红茶不为所动，头顶幻化出来的双耳一抖一抖的，生怕漏过隔板后面的每一个细节。 “啊……确实有点累呢……从韦斯特一路跑到西伊斯特去，路上都没什么时间观光一下，尽在工作了。” 萧窈探出脑袋去，想要看看那边那个姑娘脸上的神情。 妮娅赶紧拦住她，压低了声音说：“小心被发现啦！” 艾琳的声音依然不断从隔板那边传来。 “为了赶路，每天都要起得大早呢。好不容易回韦斯特一趟也没几天休息的，都不好回村子里去看看。” “嗯？你现在不太回村里了吗？”马失礼问道。 “我个人是不太想回去啦，毕竟第二天就得赶回镇子那边……” “只能住一天啊？也太赶了吧……” “对啊，倒是我爸妈他们，好像很希望我回去。每次走的时候都送到村口好久都不回去，感觉很可怜……” “那当然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嘛。” “所以我每次还是会回去看看他们，虽然累了点。” 妮娅听着隔板对面的对话，看着萧窈，神情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她小声对萧窈说，“感觉他们好像尽是在抱怨工作啊……？” 萧窈也一脸无奈，小声叹道：“小马哥，好像真的不太会泡妞啊……” “确实累了点……都不能回去多住两天，你们商队这么忙吗？”马失礼问道。 “倒也不是啦……回去还是能在镇上留两三天的，回村里住一天，第二天还得回镇上陪男朋友……” 还得回镇上陪男朋友…… 陪男朋友…… 男朋友…… 友…… 萧窈和妮娅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艾琳的话语如一个晴天霹雳，在她们的脑海中来回飘荡。 在那一瞬间，她们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尴尬与悲悯。 “这样啊……那很累啊，一来一回，等于只休息了一天，真是够呛。换成是我的话，出这么大一趟远门，回去肯定想休息个十天半个月……”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那边的马失礼听到艾琳的话似乎完全不为所动，接话之流畅顺利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那是因为马少你太懒了啦，和以前一模一样！” “呵呵，或许吧。” 特温斯“咔吱咔吱”啃起面前的松饼来。 妮娅和萧窈都是一脸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的表情。她们听着隔板那一边马失礼一如既往钢铁直男毫无新意的话语，彼此眼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浓重。 “是不是我们搞错了？”妮娅小声问道，“难道老师和她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这……不应该啊。那可是小马哥！特地约人出来喝茶，会没点想法？对此我要打上一个小小的问号。”萧窈苦着脸道。 “可他这个表现好像……”妮娅说着，忽然扭了扭身子，“我忽然好有罪恶感啊，偷听人家老友叙旧……” “哈？你别这么说啦，你这样一说搞得我也……” 萧窈也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们十分尴尬地拿起红茶抿了一口，却没有喝出任何滋味。 隔板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但她们已经无心再去一句句细听。 “……马少。”艾琳的语调忽然沉了下来，“其实你约我出来，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的，是么？” “……” 萧窈和妮娅浑身一个激灵，却已经不愿再听下去，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无论究竟要说什么，人家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啊！ “……村里的大伙，过得还好吗？”沉默一会儿，马失礼才缓缓开口。 “嗯，还不错。”艾琳说着忽然顿了顿，“马少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忙完这一阵，不出意外的话会回去一次。” “……你还在意当年的那件事吗？” 漫长的沉默，随后响起了马失礼冷漠的声音。 “不可能忘得了吧。” “……抱歉。” “不用道歉。”马失礼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我早就说过了，我父母的死，和村里的大家并没有关系……那不是你们的错。” 妮娅握着精致茶杯的手微微颤了颤。 短暂的沉默过后，艾琳说起了村里的人们。其中一个叫“奇里”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 “奇里现在也在做游侠呢，跟着我们的商队，接接附近村镇的简单任务。” 马失礼笑道：“他就是你那个男朋友吧？” 隔板那边的艾琳似乎羞涩地笑了笑，默认了这一说法。 之后，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什么。之后，艾琳便说下午还有些事，准备离开。 “要我送送你么？” “不用了，你再坐会儿吧。” “嗯，那我把茶喝完。一会儿还得去一趟集市，买些水果给她们路上吃。” “你这个老师做得跟佣人似的呢。” “谁说不是呢。” “对了，把钱给你。” “不用了，特地把你喊出来，我请你。” “这怎么行呢。” 那边传来了硬币的响声。 两人简单道别之后，留下马失礼一人坐在那里。但他也没久留，似乎就真的只是把剩下的红茶喝掉，便招来侍者，随后起身揣着一兜的硬币离开了店里。 妮娅和萧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萧窈缓缓开口道：“得和小马哥道个歉呢。” “咦？” 她叹了口气，说道：“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过来，结果听到这么沉重的话题……现在想想，之前的心态确实有点太过分了……” “可、可……这样的话，老师就知道我们在跟踪他……” “啊……确实有点麻烦。可不跟他道歉的话，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萧窈轻轻拍了拍脸颊，正好特温斯把桌上的松饼和蛋糕吃了个干净。 “赶紧回去吧，小马哥还要去买苹果，我们还来得及卸妆。” “嗯。” 两人起身结账时，却发现价格比预料的要高一些。 “抱歉，能让我们看一下账单吗？” 侍者将账单递给妮娅之后，妮娅的眼睛陡然瞪大。 “怎么了？” “……” 账单上，除了她们叫的三杯红茶一盘葡萄干松饼一盘小草莓蛋糕之外，还有两杯红茶和一盘韦斯特松果—— 那是马失礼和艾琳那一桌的帐，也记在了她们头上。 妮娅和萧窈脸色铁青，望着彼此，不由咽了口唾沫。 …… “苹果苹果……”马失礼在蹲一个摊位前仔细挑选着。 现在仍是春季，能买到的苹果都是人工用魔力催熟的反季水果，味道不如秋天当季的苹果不说，由于要请很多魔力掌控尚可的工人，价位上也要贵上许多。 这种反季水果，目标客户本来也就是那些不在意钱财的冒险者。 但没办法，赶路时本就没有什么补充蔬果的机会，也只能备上一些了。 马失礼捧着一纸袋的苹果，慢悠悠往旅馆方向过去。 走到一道十字路口时，忽然一点凉意落在他脑袋上。他望着天空，向前伸出手去，随后一滴春雨落在他的掌心。 “下雨了啊……” 他望着有些昏黄的天际，忽然叹了一口气。 “……有男朋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