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谁杀了他
“我杀了他。” 此言一出,下面的群众先是愣了愣,随后猛然惊叹起来。 “那怪物死了?!” “你没骗我们吧!” 贝特也在下面,目光闪动着望着他。 “我吃饱了撑的,骗你们做什么?”马失礼说道。“不信的话,去山上那块崖壁那里看看。我弄了些土,把他埋在那儿了。” 妮娅和特温斯离他不远,听了他的话,神色复杂。尤其是萧窈,更是咬着牙低下了头。 “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会受到那怪物的威胁了。” “太好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其中大多是年逾四十的中老年人。他们喜极而泣,拥抱着家里的晚辈,与身边的父老乡亲们欢呼庆祝着。 马失礼站在土堆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谢谢你!”有人喊道,“你是我们村的英雄!” “对不起,昨天我们不该这么对你们!” 马失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但是,我要说的并不只是这些!”他陡然喊道。 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但看着他的眼中依然充满了希望。 “我要说的是……你们中的一些人应该还记得,那只‘怪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着,指了指人群中年纪较大的那几人。被他指到的那几人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敛了一些。 “你们对年轻一代说,山上那是一只怪物……而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个,山上那并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年轻的村民们听着他的话有些茫然。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大概四十几岁,可看上去却很苍老,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马失礼继续说着。 “他和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之前是个农民。你们中的某些人,甚至应该还记得他的名字!” 说到这,有些老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站在人群边上的朱冽。好在她似乎并未察觉,只是愣愣地望着马失礼。 “他曾是你们村的一员,当年瘟疫来袭之时,他也和你们一样无助,一样害怕……他也患上了那瘟疫。” 下面,贝特目光低垂着,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活下来了。虽然他活下来了,他体内的瘟疫却没能痊愈。他成了一个行走的病原,成了你们村里的噩梦……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确实是一个怪物。” “他躲到了那座山上,咬着牙活了下来。他不想死,也不愿离开。因为他的亲人还在村里。 他不知道自己留在山上给村里带来了怎样的危险,他只想每天在山上往这里眺望的时候,能看到他最爱的亲人一眼。” “我要说的是,他已经死了,死在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死的并不是一个凶残嗜血,没有人性的怪物,而是一个和你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台下的人沉默着,似乎依然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杀死他的人,是我没错。但同样……也是你们。” 马失礼指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什么意思,怎么能这样说呢?” “就是说,他会把瘟疫传染给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要活了吗?” 马失礼摇着头摆了摆手。 “我并不是在和你们说对错。他要活,你们也要活,这很正常。”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我今天去杀了他,是为了他还在村里的亲人。为了他的亲人不要死在由他传播的瘟疫上。但同样的,这间接也救了你们。”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 “他,是为你们而死的。” “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们感到难过,或是感到自责。没有这个必要,他活着,你们就在危险之中。你们要好好活,他就得死,这并不涉及对错。” “我说这些话,是希望你们能够知道,能够在今后安稳的日子里想起来。为了你们能安稳的生活,有那么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并不想死的人,他在这一天死了。仅此而已。” 说完,他留了一些时间给下面的人思考。 “那又如何?” 有人忽然问道。 “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他终究害死了很多人!前几年,村口麦希家的父亲,就是吹了那该死的晚风,得了瘟疫死了!” 马失礼听了他的话,目光微转,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为了确认我的学生究竟是不是得了瘟疫,贝特先生花了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做了详细的诊治。” 说着,马失礼的脸色暗了下来。 “我问过贝特了,是因为听到了我在外面‘屠村’的宣言,他才会检查地那么仔细……我说得对么?” 台下,贝特抿着双唇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觉得最可悲的地方。”他开口说道,“我今天中午就回来了,这一下午,我并没有闲着,在村里转了转,问了些事情。村里不少人因为昨天的事,对我的态度都不太好。”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 “但唯独一家人——就是你们说的麦希一家。他们对我的态度还行。因为当初,他的父亲染上了瘟疫,也是像昨天一样,被你们活活烧死的。” “而最过分的地方在于……他的父亲甚至没能得到贝特仔细的诊治。” 说到这里,马失礼有些咬牙切齿。 台下,妮娅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贝特只是粗略检查了一番,说再观察一下……可当天晚上,麦希的父亲就被你们给烧死了!” 他朝着下面狠狠一指,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现在大家都在这里,我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问一声。”他看着下面的贝特,“这十几年来,被当做瘟疫烧死的每一个人,你是否都能绝对确定他们染的是瘟疫?你是否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判断,都是正确无误的?!” 贝特脸色铁青,思索着什么。 “你不敢,对么?因为你老是说,你的医术不及你老师的万分之一!” 马失礼痛陈着,唾沫飞溅。 “你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确定妮娅患的究竟是瘟疫还是风寒!之前被你判断为瘟疫的每一个人,你是否都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确认?!” “现在,我问你们……”他指着台下的所有人。“你们……能确定自己烧死的每一个人,都是瘟疫的患者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台下,人群一片死寂。迷惑、彷徨、心悸、震惊……不同的人脸上挂着不同的神色。 “你们……太怕死了。怕到都不愿意等上哪怕一天!怕到都不愿意让染上瘟疫的人自己病死!你们宁肯错杀,都不想冒着可能被传染的危险!” 忽然,台下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地上。 “父亲……父亲!” 陆陆续续,又有两三个人哭了起来。 “我就说,我就说!她根本没有出门吹过晚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泪流满面,颤抖着指着周围的人。“你们……你们这群杀人凶手!” “怎么能这么说!当、当时,你明明也是点头了的!” 下面的众人吵嚷了起来。 “所以说……”马失礼将魔力注入嗓子之中,声音盖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我并不只是为了他的亲人而上山去杀他。同时,也是为了给这个悲剧,划上一个句号。” 他缓缓审视着台下的所有人。 “是我杀了山上的这个‘他’……但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杀死了村里的那些个‘他’!” “你给我闭嘴!”下面有人骂了起来。“我们村里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凶手,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父亲……父亲!” “你没资格指责我们,那年那个阿西塔还是你亲手烧死的!” 台下乱作一团,已经无法仔细分辨究竟是谁在指责谁,谁又在骂着谁。 马失礼看着下面稍显混乱的人群,轻叹着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人啊……” 你们这些人啊! 他有些颓丧地从土丘上下来,走到妮娅等人身边。 路过贝特之时,年近五旬的医生一脸愁苦,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走吧……” 马失礼招了招手,带着妮娅等人离开了嘈杂的村口。 “身体怎么样了?”他问妮娅。 “好多了。”话虽如此,妮娅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那我们今晚就走吧。”他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村口依旧在吵闹的人群。“这地方,我一晚上也不想呆了。” 众人回到朱冽的家,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他们给朱冽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些银币,作为对她即将新婚的贺礼。 随后,几人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村外驶去。 村外的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却仍有那么一些人还在那里。有人在高声哭喊着,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啊啊啊”地发着无意义的声调。 人们看着马车缓缓驶出去,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马失礼坐在车板上,没有回头,轻轻挥了挥马鞭。 晚风徐徐从山上吹了下来,吹拂在所有人身上,柔和且温暖,就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爱怜地轻抚着孩子的脸颊。 即将入夜的村子,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马车沿着那条容易被忽略的小路缓缓上山,夜色也逐渐降了下来。 远远的,两座山峰的形状已经有些模糊。 马失礼朝着那两座山峰中间,轻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