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当马车驶入长安城的时候,范舟的心情越发不能平静。 长安城的主街极为奢侈的覆盖着大小统一的鹅卵石,除了雨天防滑以外,对马车的减震效果也额外显著,但这并不能给范舟的内心带来丝毫平定。 这辆马车覆盖着隔音法阵,摊贩们的喧嚣声被牢牢挡在车外,范舟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手中卷轴上的军部封印,精神略有些恍惚。 这份卷轴在加盖玺印之前,内容他已经看过,是一份边军战报的名录,记载着数十位军功卓越的大唐军人。 能让这位大唐最为年轻的越骑校尉亲自送到长安城的军功邸报,自然不是一份普通的军功邸报。 这份名录,是大唐国师府要的。 范舟内心的忐忑,也正是来源于此。 先皇驾崩十余载,国师辅佐新帝亲政,地位越发崇高,在大唐朝廷可谓一呼百应,门生遍布天下。 近几年迫于某些流言,国师渐渐隐于幕后,淡出了朝廷的视线,但他随意一句话,依然可以影响到整个大唐乃至全天下。 自从三年前国师从朝堂隐退,国师府便沉寂在大唐的角落,从未传出过任何风声。 直到半月前,一份密函通过一家商行,送到了西境将军府。 然后才有了这份包含了西北两境战功最为显著的军人名录。 范舟沉默了许久,将卷轴收入怀中,挥手撤了隔音法阵,看向窗外。 车帘偶尔随风飘起,可以看到那些在胭脂摊前逗留的少女。 大唐民风淳朴大气,女子着装华而不奢,甚至偶有男装出行,哪里像北境宋国女子那般,自以为犹抱琵琶半遮面便是委婉动人? 感受着熟悉的家乡气息,范舟微微一笑,心中稍安。 马车驶过主街,在一片平民街巷中停下,车夫把轿凳安放好,扶着范舟下了马车,看着他略微苍白的面色,忍不住说道:“校尉归家心切,可也不用如此着急,连赶了三天路,连我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您。” 范舟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说道:“你把马车还到兵部,做了登记便回家吧,什么时候兵部调令下来了我们再回去。” 车夫点头应是,牵着马车离开了。 这片街巷地处偏僻,是长安城最下层民众的居所,范舟的家便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弄巷深处,强忍住心中归家的渴望,从行李中取出一顶笠帽顶在头上,随手将剩下的行囊丢在街角,转身向城东行去。 皇宫在城东,而国师府就在宫门不远处。 每日临朝之前,大唐百官候在皇城外,总不会忘了向国师府紧闭的大门先行一礼。 范舟有些犯愁,自己刻意掩人耳目,难道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敲国师府的大门? 就在他拐过街角,想要寻找国师府后门的时候,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范舟愣了一下,猜到对方是国师府的人,便站在那里等待对方的指引。 老人眯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一般,深不见底。 范舟沉默片刻,极为严谨地躬身行礼,说道:“驻北边军校尉范舟,奉命请见国师。”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困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推门而入,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范舟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片刻后才直起身来,跟在了老人的身后。 同时没有忘记将门带上。 “年轻,修为一般却有些傲气,不过行事谨慎不失礼数,还算可以。” 范舟的额头几乎触地,双手将那份邸报捧过头顶,极为谦卑地跪在门外,来往的婢女从他的身边走过,绣鞋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垂。 对于一个大唐军人来说,这是极为羞辱的事情,即使是身在国师的府邸。 尤其是当他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时,心中更加愤怒。 他虽然出身贫苦,却是大唐边军最为年轻的校尉,是一名前途无量的修道者,二十出头就已经看到了清虚境界的门槛,回到边境继续苦熬十年,极有可能成为大唐帝国最为年轻的将军,跻身于这个世界的金字塔顶端。 但在那个老人口中,他的天赋修为居然只能算作一般。 范舟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仿佛隐约看到了国师府这个庞然大物不经意间露出的冰山一角。 一双旧布鞋走进范舟的视线,老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进来吧!” 屋内响起一声和蔼可亲的声音。 范舟面色一喜,急忙站起身来,走进屋内。 一道笔挺的身影站在大堂,背对着范舟,静静地看着墙上的一副画像。 画上是一轮太阳冉冉升起,一个看不清面容、身穿紫金双色袍服的人站在太阳下,高举着手中的权杖。 范舟只看了一眼,便感觉眼睛有些刺痛,急忙移开视线,先是恭敬地向那副画像跪拜,然后起身,再次向那道笔挺的背影跪下。 “帝国边军越骑校尉范舟,参见国师!” 门外吹来一股秋风,国师的白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他看着那副壁画,说道:“能看这画像一眼,说明你这孩子不错。” 这副是辉煌教廷的教画,其中自有神韵。 方才那股自眼帘深入神魂的刺痛让范舟心有余悸,谦卑地说道:“末学境界低微,无法参悟教画的奥妙。” “我看了几百年,都没能看清画上的那张脸,又何况你这孩子,起身吧!” 范舟连忙拜谢,站起身来。 “国师,西北边军统计了近三年来的战报,按照您的要求,共计有十七人记录在册,请您阅览。” 国师缓慢转过身来,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卷卷轴。 军部加盖上面的玺印其实是一种阵法,如果不能按照秘法解开,上面覆盖的能量瞬间便会将卷轴销毁。可是在国师接过邸报的一瞬间,范舟清晰的感觉到印记上的能量全部散落在空气中,变成一块普通的图标。 他很清楚,这绝不是大唐制定的解秘手法,完全是国师凭借自身修为做到的,内心震撼之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站在大唐最顶端的老人。 国师正在认真地看着手上的卷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冒犯。 只是一眼,范舟便急忙低下头,脸上出现了三分痛楚,七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那头白发之下,竟是一张带着温和气质的青年面孔,看起比范舟的年纪还要小些。 只是一眼,范舟便觉得神魂如遭痛击,眼睛更是刺痛的厉害。他很怀疑自己再看上一眼的话,就会变成一个瞎子。 如果不是那股威压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如果不是那满头的白发,他绝对会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国师的弟子,而不是撑起大唐帝国数百年辉煌的男人。 范舟悄悄用真元将眼角的泪痕蒸发,姿态越发谦卑。 这位老人恐怕已经近神。 这里的神自然不是指天上的神。 而是人间之神。 国师终于合上了手中的卷轴。 他微微一笑,有些欣慰地看了范舟一眼,说道:“近些年边境平和,北宋和西楚老实的像只兔子一样,那两位将军还能训练处这么多像你一样的人才,确实没有让朝廷失望。” 范舟面露喜色,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将军接到西境密信,便急忙派属下负责此事,片刻不敢耽搁。” 国师从桌子端起一杯茶,小酌一口,称赞道:“西境将军是我的弟子,虽身在军中,却一向对我言听计从,朝廷内部对我的诟病也多来于此,难得你们北境那位将军也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范舟极为恭谨地说道:“三百年前国师大人受教廷指派辅佐先帝,联手将这大唐的版图扩张了数倍,将其余四国压得抬不起头来,先帝去世,您又辅陛下亲政,如今虽已隐于庙堂之外,大唐子民谁人又敢忘您的恩泽。” 国师的面色依然祥和,只有在听到教廷两个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走上前将范舟扶起身来,目光祥和地看着他说道:“这可不是我的恩泽,而是帝国朝廷的恩泽,我大唐的强大也不是因为先帝,更不是因为我,而是有你们这些年轻人。” “我老了,已经很老了。”国师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者,像看着大唐的未来一样看着范舟,说道,“你们西北边境的两位将军,还有其他的几位将领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已经是国之柱石,不需要我再cao闲心了。” “我担心的是下一代,你们还没成长起来的这一代。” 范舟面色涨红,有些激动地看着国师越发慈祥的面孔,那股威压不知何时散于无形,让他终于在这张并不苍老的面孔察觉到了苍老的味道,心中生出一股伤感的味道。 国师笑了笑,拍着范舟的肩膀,说道:“虽然我有可能看不到你们成长起来的那一天,但还是希望在走之前为你们做些事情,确保你们在最好的条件下成长起来。” 范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后面色狂喜地拜倒在地上。 …… “真没想到您见了他,却还是决定收他为徒。”带着范舟入府的那位老人站在国师的身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那个被他说得几乎一文不值的年轻人已经回军部报道去了,相信很快京城内就会传出他荣升一品将军的消息。 所有人都会在震撼之后,再被国师破例收他为徒的消息震撼一次。 “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 国师坐在书房里,慵懒地闭着眼睛,说道:“天赋确实比我预期的相差不少,但是贵在心性沉稳,对我的计划大有助益。” 他睁开眼睛,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看着桌上的那份卷轴说道:“不过他绝不是边境最有潜力的那个人。” 听到这话,身后老人眉头一皱,皱纹像入夜的菊花一样收拢起来,拿起那份邸报仔细看了一遍,说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出众的角色,最好的一个已经三十岁了,才玉虚七层,比起范舟都要逊色逊色不少。” “名单上西境的军人还不到三分之一,看来您那位大弟子对下属的培养还是那么不重视。” 略微调侃了一下国师,老人眼中的兴趣渐渐淡去,直到看到末尾时,神色才变得有些异样。 来二十一?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北境那位将军确实有意对您藏私,这个孩子在军中表现如此出众,绝对可以排在这张名单里的最前列,但是……” 老人的神情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他不懂修行,甚至连武道的门槛也入不了。” 天赋如此糟糕,却能以一个普通军人的身份名列在此,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是个另类的天才吧。 “这么多的军功,就算毫无修行天分,也足以升到都尉的位置,居然从军三年了还在一个游骑小队里待着,应该是那位将军刻意为之。” 老人一脸无趣地随手将邸报丢在桌上,说道:“三个月前,这孩子已经退伍了。” 国师的眼睛眯了起来。 老人神色微禀,马上说道:“我稍后派人去北境,看这孩子是不是被那位将军藏了起来。” 国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连你都不知道我的计划,他又怎么可能提前三个月藏人?” “那您的意思是?” “这孩子才十七岁啊!”国师看着邸报上的那个名字,手指轻轻拂过那四个小字,似乎想要抹去它的墨迹。 大唐以武立国,男子十四岁便视为成年,可报名参军,这个年轻人能在短短三年内积攒出如此骇人的军功,真得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联想。 来二十一?很古怪的名字! 不会修行吗? 貌似这个贬义的形容只会让这个年轻人显得更加不简单。 “让人去查查这个孩子,有可能的话,尽量活着带回来。” “……是!” 国师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书房背景上的一副壁画,深邃的眼底洋溢着沉醉的笑意。 这副壁画跟客厅里那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举着权杖站在太阳底下的人,有着一张鹤发童颜、和蔼不失庄重的脸。 …… 唐历开文十三年秋,大唐驻北边军越骑校尉范舟荣升一品骠骑将军,朝野震动。 不久后,沉寂三年的国师府敞开大门,国师再次开堂收徒,举国同贺! 直至入冬,消息传至西北边境,那位以严苛闻名的镇北大将军摔烂了将军府地窖里所有的藏酒。 三日后,驻北军北上,连破北宋两道防线,宋帝惶恐之下连命自己的亲弟弟前往长安求和。 几乎于此同时,镇西大将军指挥大军西进,屠尽西楚边境三十里民众,引起两国震怒,辉煌教廷的问罪书直接送到了唐帝陛下的案头,唐皇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其召回长安。 这一年,唐国发生了很多大事,让民间有了上好的谈资。 没有人知道中秋那晚,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历时四个月,跨越大唐版图的南北线,翻越岭南的群山无数,于星夜间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喜欢本书请在评论区留下您的宝贵意见,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