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定决心
恍惚间听到什么“挂城墙上”、“头颅”…头颅…是爹的头颅吗? 陆绾绾猛地坐起身,又是这间青瓦黄泥墙的小屋。 想起爹的死,她心中猛地一痛。从今天起,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陆绾绾定了定神,大声唤道:“阮叔!阮叔!” “哎!桃花等下!”阮卫甲听见陆绾绾唤自己,小声地同阮钱氏细语,“你休要在桃花面前再提此事。” 阮钱氏还想说些什么,阮卫甲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阮钱氏不再言语,只是恶狠狠瞪了阮卫甲一眼,砰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阮卫甲端了碗热腾腾的米粥进了里屋,“好孩子,饿了吧?”他只字不提当日刑场之事。 “嗯,饿了。”陆绾绾乖巧地接过米粥,自个儿吹凉送入嘴里,“叔熬的米粥真好喝。” 她强颜欢笑,怕被阮卫甲看出心中的悲苦。 阮叔失去了女儿,心中的苦痛定是甚于她的。 “好喝多喝点,你昏迷了好几日,瞧你瘦的……”阮卫甲心疼地看着陆绾绾,看到她,便想到那埋在远山上的女儿。 “叔,你和婶刚刚在说什么?”陆绾绾歪着脑袋,想要打听点关于爹的事。 阮卫甲神色一滞,赶紧起身掩饰自己的失态,“没什么,只是在同你婶子商量,送你进绣坊的事罢了。” “哦……”陆绾绾心中自是不信的,“婶子同意了?” 也无妨,这几日街坊邻居肯定地会谈论此事,到时再打听下也不迟。 “嗯。她也是赞同的,女儿家女红好些,日后嫁到婆家也不会被人诟病。” 阮卫甲连忙引开话题,心中惶然,他如何能开口告诉绾绾,陆家满门的尸首无人安葬,只由得官府拉到乱葬岗胡乱抛尸?身首异处,被豺狼野兽吃了大部分…… 他又怎么能告诉这个小可怜,她爹的首级已在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曝日炎炎,陆老爷的双目流下两行血泪,也已晒成两条血干。 阮卫甲不敢告诉绾绾,她昏厥的这几天里,自己和阮氏去了乱葬岗。 因自己曾是陆家的下人,怕被他人知道,连大房也未曾告知,帮手也没带一个。 等他们赶到乱葬岗时,眼前的景象没的让肚里翻江倒海。很多坟都许多年不曾有人祭拜过了,更不要说添土修缮。 被野兽打出了一个个墓洞,再被大雨淋一淋,烂得差不多的廉价薄棺暴露在外,露出森森白骨。 附近焦黑扭曲的树枝却无一例外地指着灰漆漆的天空。偶尔有乌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天还未凉,陆府全家的尸首被官府草草丢弃在荒地上,一些尸首被野兽啃噬,七零八落早已辨不出面目。 他和阮钱氏忍着恶臭和惊颤,从无头尸堆里刨出桃花的尸身和头颅,所幸女儿的尸首在最下面压着,不至于让野兽吞噬。 阮钱氏抱着桃花的尸身哭了许久许久,撕心裂肺,心肝寸断。他不忍再看,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而后他们准备寻找陆大人的尸首,翻遍了乱葬岗,却是不在此处。 他们多番打听后,才知道陆大人的头颅被石灰呛过后,高悬在城门之上,尸身被捆绑在城外的一颗枯树上,官兵们守着不让人去收尸,由着老鸦来啄食。 他们不敢替陆大人收尸,怕引起官兵怀疑连累到陆绾绾。 阮钱氏只能将女儿的尸首一针一线仔细的缝好,又用白面糊了接缝处,已求留给女儿一个全尸。希望这样,桃花在阎王殿过审时,不至于被牛头马面为难。 他们把桃花安葬在长安城外的荒山上,寻了个向阳开满野菊花的坡地,挖了个洞窟用草席一裹,竖了个木牌子草草了事,连丧事也不敢cao办。桃花素来爱花,希望她年年都能看到这漫山遍野的花儿。 大房一家自从知道陆家被满门抄斩后,也不曾来过他家,平日里偶尔来串门,现今竟是来也不来了。不过这样也好。 因为陆绾绾的缘故,阮卫甲也不敢多和大房来往,因着大房嫂子嘴皮子薄,藏不住事。虽说他们曾见到桃花的次数寥寥可数,为了保险起见,避免陆绾绾被认出来,还是和大房不来往的好。 “叔……”陆绾绾见阮卫甲许久不曾动弹,拉了拉阮卫甲的衣袖道,“叔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没有的事。”阮卫甲隐去泪光,“你快喝吧,再不喝粥就凉了。” “叔,我不想进绣坊。”陆绾绾像是饿极了一般,一口气喝完了米粥。 “早前听闻爹曾说起西街有个吴药师采药辨药技艺高超,我想跟着吴叔上山学习采药。”她似是打定主意般,眼神中透露着坚毅。 阮卫甲恍惚间,在陆绾绾身上看到了陆大人坚毅不屈的影子。 “这……采药是男子做的事,风吹日晒、上山爬树的,叔怕你受不住。” 阮卫甲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素来只听闻街坊送儿孙去学医采药,从未看到过谁家的姑娘背着筐篓去爬那悬崖绝壁,此事还得和婆娘商量。 陆绾绾却是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的女红并不好,如今在阮家,阮卫甲供养着她已显吃力,更何况送她那些官家小姐才能上的官学教坊? 且阮钱氏因自己失去独女桃花,心中必是恨极了自己的。与其在家天天对着阮钱氏,图惹阮钱氏不高兴,还不如远远地看着阮家。 “阮叔,”陆绾绾撒娇地摇着阮卫甲的手臂,“我还小,日头大点也是断然晒不黑的。” 阮卫甲被她磨的没了法子,无奈道,“我同你婶商量下,寻个时间再同吴药师细谈。” “我就知道叔最好了!”陆绾绾面上笑着,这笑意却是达不心底。 她心中的凛凛坚冰,大概是曝日晒个十天十夜也是不会融化的。 “你先休息,先前你婶子替你把了脉。你气血淤滞,还需静养些时日。”阮卫甲掩上门出去了。 绾绾并未睡着,她怔怔地盯着头上的青瓦出神。 阮钱氏竟肯替自己把脉,嘴上痛恨阮卫甲痛恨她,实际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之前曾听闻阮钱氏在太医署学过医,想必抄家那日的桂花糕定是被阮卫甲偷偷加了什么,她才昏睡着,由着阮卫甲使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连累桃花无辜死去。 如今爹被砍头,甚至被枭首示众……记得爹说他什么都没做错……痛恨爹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是有人在陷害陆家?是那个田中策? 今后自己跟着吴药师采药,通晓点药理后再同阮叔习些医理,日后立足是不成问题的。 待她成长起来,寻到机会,再慢慢查明爹的案子,替爹平反,替陆家洗刷冤屈。 陆绾绾这么打量着,经历了这么多,她像是一夕之间就长大了,变得稳重成熟。 从今以后,她便是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