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酒
零打着哈欠带着小小走进若叶医院里。 虽然保洁员把医院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淡淡的类似酒精的味道还是残存着。 没办法嘛,这里是医院。 冷冷清清的样子。走在镶着大理石地板的医院大厅里,零有些昏昏欲睡。还是很困,今天起早了。 小小蹦蹦跳跳的样子很有朝气,给静悄悄的医院增添了一分活力。 兴许是因为刚过完新年的缘故,医院里并没有太多人,小小也没戴上楠给她的耳机。 301……301…… 出了电梯,数着一排排病房房门上的编号,零找到了自己要去的那间病房。 “你要探望的人就在里面吗?”小小问。 她扶着零的手掂起脚尖,想透过比她头还高的窗户看看里面。 “啊……啊,是。这里面是个老太太,以前一直是若叶镇南方森林的护林员,在若叶镇里算是挺德高望重的人。她住院有段时间了,我们再晚点来的话估计就只能帮忙收拾收拾遗物。” “她病得很重。” “也完全不算是病吧,人老了身体自然不好,她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去世用不着太悲伤。”零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但总有人会为此悲伤。” 敲门声不是很响,零没用力。 尽管提前和值班护士打了招呼,零还是担心突然进门会吓到神经衰弱的老太太。 “是谁?” 门里面传来的声音并不沙哑,也不苍老。是年轻女孩的声线,柔软而细腻。 “玄筱。”零说。 片刻,门开了。小小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轮椅上。 如果不是零事先说过来探望的是一个老太太,小小甚至会以为在这里住院的就是这个女孩。 她看起来病怏怏的。 单薄的身体单薄到仿佛连身上的连衣裙都撑不起来几,轻轻碰一下就会晕倒的感觉。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年初新下的雪,剔透得看不到半点红润,将目光移到嘴唇上才能看见一点健康人的血色。 她似乎比病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更像是病人。 “算是初次见面,小林雪,你好。”零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一下小林雪的手。 小林雪的手柔软而冰凉,像极了窗台上的积雪。 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缠着绷带,似乎是刚受过伤。 零没有在意这些。 “玄筱……?你,你不是……”看着零的眼睛,小林雪不知所措起来,目光躲躲闪闪不知道要放哪里好,但就是不敢和零对视。 “眼睛吗?好了。”零松开小林雪的手,笑笑说:“我不是一直都看不见。” 向里面望了一眼,病房里朴素得很。 医院的地方不可能有不必要的装饰品,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天花板,带着棕色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清晨的阳光。 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还没醒,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她着凉。 城都的冬天非常冷。 病床旁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刚动了一口。 “怎么,现在才吃早餐?”零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八点半了。 “嗯……嗯,昨天晚上和护士一起给奶奶洗澡所以睡得很晚,起床也晚了……”小林雪还是不敢看零的眼睛,双手死死攥着裙角,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显得极拘束。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零养了养手里的袋子:“我来的路上买了枫叶子屋的寿司,要一起吃吗。”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谢谢。”小林雪稍稍抬起头,看到了抱着零的手臂看着她的小小。 察觉到小林雪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小小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她是?” “她叫小小,是我的……” “我是他jiejie噢。” “闭嘴。”零在小小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对小林雪说:“抱歉,我meimei让你见笑了。” “你说谁是meimei!” 没有理小小,零向小林雪微笑。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啊!抱,抱歉……请进。” 他们两个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这样想着,小林雪退进了病房里给零和小小让出位置好走进来。 来到病房隔壁的房间,零在桌子上铺了一张面巾纸,装着宝可梦造型精致寿司的纸盘被放在上面。 “枫叶子屋做寿司很有一套,宴席级别的料理价格也很亲民。”零说:“导致,经常卖断货,还好今天我去得早。” 零说着,小小已经用手拈起一只菊草叶放进嘴里。 菊草叶的肚子被咬破了,偏绿色的的酱料流了出来,小小舔了舔。 芥末。 “好辣!” “……吃东西要用筷子。”零说。 “好辣!” ”去拿筷子。“ “好……” “去拿。” 小小快哭出来了,红着脸转到桌子另一边拿了茶杯倒茶喝,想多少冲淡点嘴里的芥末味。 小林雪刚起床时泡的茶,还是guntang的。 小小急得满屋子乱转的,小林雪弯下腰从抽屉里拿了三双木筷放在盘子旁边,用茶水洗了三个杯子。 小小不懂餐桌礼仪,她倒是很讲究,甚至想铺个榻榻米。 只是这里是病房。 “别,我不习惯这些东西。”挡住了小林雪倒茶的手,零夹了只皮卡丘丢进口中咀嚼,边吃边说:“真要讲规矩的话我能和天成家那些老家伙一起拎半壶茶喝上个两小时。但平时没必要讲这些。” 小林雪没说话,只给自己面前的茶杯倒上。 “你的茶道和谁学的?”零问。 虽然是坐在轮椅上,桌子也不是待客用的而是医院里统一配发的书桌,小林雪沏茶倒茶的却姿势很标准,从任何角度上看,这套礼仪都漂亮得无可挑剔。 稍稍挽起袖子驱散水雾的样子都那么雅致。 “奶奶教的。她很喜欢煮茶,自己却不喜欢喝。”小林雪说。 零拿起一个茶杯端详了会儿,说:“能教你这些,看来她年轻时没少接触社会名流,这一手茶能上台面的。” “我不知道奶奶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我猜的。”零笑笑。 …… “不喝茶的话,会喝酒吗?”小林雪问。 “多少会一点。” 小林雪弯下腰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被纸包裹着的玻璃瓶。瓶子上没有标签。 茶被从炉子上撤下来,小林雪换了个大瓷碗架在火上烤温,用水冲一遍,将瓶子里的酒倒进里面煮热。 空气里弥散开一股说不上浓烈,却非常醇厚的香味,稍微带点酸。 “米酒啊……听说城都人很喜欢在开春时候喝米酒驱寒,久而久之成了传统,每年入冬都要酿一大缸米酒,一直喝到明年。”零低下头,看着炉子上瓷碗里奶白色的液体轻轻翻滚。 “这是去年年底做的,还很新鲜。”小林雪说。 “你做的?”零问。小林雪的奶奶住院蛮久了,她家要酿春酒的话只能小林雪自己一个人来。 “嗯。”小林雪点头,算是应了。 小林雪用布包了手防烫,给零面前的碗里倒上大半碗米酒,没有倒满。她自己的面前没有放酒碗。 在城都大雪纷飞的冬天,没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酒更暖胃了。 米酒的度数不高,喝点还是没事。 “本来是来看望住院的护林员老太太,现在倒变成来你这蹭酒喝了。”零笑笑,吹吹碗里的热气,又喝了一口。 小林雪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隔壁。 隔壁就是奶奶住的病房,透过一层玻璃就能看到。 老太太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啊……下一秒就可能死掉的那种。虽然早就知道了。 刚喝掉一整瓶酸奶的小小拽着零的衣角让他弯下腰来,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些什么。 …… “听说你的奶奶住院了,所以我才来看看。”零说:“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不是吗。” 小林雪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连忙低下头去装作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又能帮什么呢……”小林雪轻声说。 外面下雪了。 心脏衰竭严格来说并不是病,她只是老了,老了而已。这样的情况想延续生命只能动大手术给她换上人工心脏。 的确,现在的科技已经很发达,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也非常高。但是普通人家仍然承担不起那高昂的费用。 撇开费用不说,奶奶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她的身体能不能在手术中挺过来还要另说。 你能帮上什么忙呢……最多,多一个人目送她的离开罢了。 “我想我能帮你。” “……” “我可以为你支付手术所需的费用。” 小林雪抬起了头,和零四目相对。 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交汇。沉默着碰撞,像闪电划破海浪。 “玄筱,你喝醉了吗?”小林雪问。 “这点还不至于。” 空了的碗被零放在桌子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小林雪,不躲不闪地迎着她的目光。 眼神还很澄澈,意识很清醒,房才的话并不是随口一说的调侃。 “我可以为你支付老太太手术所需要的所有费用。”零说。 “奶奶退休前是隶属石英联盟的护林员,拥有正式编制,享有联盟人员的医疗保险,如果患重大疾病需要治疗可以由联盟报销30%的费用。介于她曾参与过曾经的火箭队残部清扫,立下二等功,还可以减免一半的手续费……” “直接说最后的数字。” 于是小林雪说了一个数字。 即使减免了30%的费用和一半的手续费,那依然是能让一般中产家庭绝望的数字。 小林雪说出那个数字之后,空气中的水蒸气仿佛都被冻结了,缓慢地往下坠,砸在地面上发出凄厉的声音有如地狱。 …… “这个价格吗……知道了。”零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拿出这笔钱。” “……为什么?”小林雪问。 她没有去怀疑零是否拿得出这个数字而是试图知道零说出这句话的原因。 “我不是商人,但这并不影响我逐利。”零说:“我可以为你支付老太太手术所需的所有费用。手术是否成功依然生死各安天命,但至少有了希望。” “既然付出过,自然会想要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缘无故去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我的钱还没多到烧着玩的程度。相反,我穷得很。”零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xue。 小林雪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让零感兴趣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 “什么?”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