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争执
【一】 安静的小巷，安静到每一步的走动都仿佛能惊醒灰白墙壁上的爬山虎。而巷子中落下又响起的声响、话语就算听不清内容，也足以在这片安静中触动到某一根丝线。 “好像有小颖的声音！”正呆在深水区水底中的执念一阵激动。借由散在巷子附近的黑色气息，他感知到了这会正在巷子里同谁说着话的陆筱颖。虽然感知到的信息有点奇怪，更像是她对着空气讲话，没有发现其他人类的气息。 执念的力量虽较先前已经增强了不少，但这会也还是依旧把本体的身形藏于水底，也只能凭借散在外头的气息来关注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白日的阳气逼人，对于他来说一旦本体出了水面，只会全身浸在毒药水中一般痛痒难耐。 而这一条巷子中又有曾经三位儿时伙伴的家。既然自己曾为人类时的家早已人去屋空，也唯独这一条巷子最让他魂牵梦萦、始终移不开目光。 他驱使着气息聚拢成了一股飘向声音的源头——小巷里头那片有井的区域。 随着越来越靠近，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能判别出的也不止是陆筱颖的声音了，还有那个先前他感知不到的同陆筱颖对话着的声音。 “……不过，汐侯大人那……你觉得是妖是神，妾身觉得你自己去问问更直接哦。” 熟悉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借由气息传递到了水底。这个声音……好像最近听到过的样子……汐侯大人？早已习惯水底阴冷的执念，冷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像是那个很漂亮的仙女jiejie。 在确认了对方就是水璃后，执念已有点打退堂鼓。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确认下自己的小伙伴是真的在跟那个仙女jiejie交谈吗？那个仙女jiejie和那个很厉害的汐侯大人肯定不是人类。一般人不是不大会主动跟这类人物打交道的吗？而且，那个仙女jiejie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是在这里准备抓自己的…… 执念这么想着，那股气息已经在他控制下化成了接近人形的骷髅样貌。那颗小小的头骨颤颤巍巍地探出了其后藏饰着水井的墙角。 从南向北往下延伸的台阶，视线刚好没有遮挡。但他还只看了一眼陆筱颖的背影，却跟水璃那敏锐的一瞥刚好对上了。 被发现了！完蛋了！深水区中的骷髅脑海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探出脑袋的气息分身在对上的那一刹那已急忙缩回墙后。 “小小年纪倒是学会偷看了。这么蹑手蹑脚的，是怕妾身吃了你不成吗？”水璃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听到的，而更像是直接在执念脑海中兀自冒出般。 “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仙女jiejie……也在那里。”水中的执念也顾不上考虑水璃是否可以听到，便急忙道歉道。 “这井便是妾身的所在，妾身当然在此。以这井散射的这一小片区域皆是妾身的地界。倒是你个小毛孩，最近倒是常跑妾身的地界来嘛。不过你这称呼妾身的叫法，妾身倒是挺中意的。比你这个小伙伴直呼妾身名字来得好多了。妾身的名字被个人类小孩称呼还真是不大习惯。” “嗯……嗯。”执念轻声应道，心里想的却是：没想到这里是仙女jiejie的地盘，好像她没有生气我跑到这里来。可是……是不是小颖称呼了仙女jiejie的名字，不小心得罪了仙女jiejie了。要是仙女jiejie生起气来可怎么办？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要怎么帮小颖。 “你是来找陆筱颖的吗？跟我聊天的这个人类女孩。” 听到陆筱颖的全名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执念，稍愣了几秒赶紧回复道：“嗯。我听到小颖的声音，来找小颖玩。” “我还有几句话要同她说。你要找她玩，先一边呆着等着。要是敢偷听或者偷看的，等下有你好看。” 哪怕是这句对执念略带威胁的话语，水璃依旧是语音中带着笑般，始终慢悠悠的调子。 “嗯嗯，好的。我绝不对会打搅仙女jiejie的。”乖巧地答应着的执念，随即让自己凝成的那只骷髅形分身散成了丝丝缕缕的黑烟，并主动地撤至了巷子口处。 “水璃。水璃。”看着刚才有点出神的水璃，陆筱颖纳闷地唤了两声。 水璃回过神来，换了个舒适的坐姿依旧浮在无形支撑的空气中。刚刚同那个执念的对话全是水璃借由意念传递，虽说只是稍许集中了下注意力，但没打算让陆筱颖听到，从陆筱颖角度看自然像是水璃聊着聊着出神了。所幸方才晾着陆筱颖的时间也不长。 “说起来，妾身倒刚好有个事情要问你。” “是什么啊？” “你父母今天出门是去县城里上班了吗？” “嗯……没有啊。今天是周末。他们不用去上班的。”不明水璃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的陆筱颖显得一脸迷茫。 “是吗？那只是出个门，在这附近？” “也不算很附近吧。”陆筱颖指了指西面的方向，对水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过了河，往西面继续过去，田野那边。他们今天去照料果山了。前两年我爸爸mama从镇里承包来了一座山。种了很多桃树李树什么的。可能后面他们就不去县城上班了。等果山开始有起色了，就照料果子什么的，然后就在镇子上找些活。现在好像是还没到结果的年份，他们也就周末去干点农活。那边之前还让舅舅帮忙，盖了几间农房。不过，其实我也还没去过那里，虽然大概位置知道。” 说完，陆筱颖尴尬地笑了笑。承包了那座山对家里来说也算是件大事情，自己却还没去过说出来还真是有点惭愧。其实一开始这个事情还是听台门内一个叔叔说的，当时还跟她开玩笑说以后长成花果山了记得给他多送点桃子。 “桃三李四梨五年。倒也快到结果的年头了。” “嗯。到时候结了果子，我请你吃啊。” “既然你那么有心，那妾身就期待一下。这么说来，今天晚上，他们应该不会呆在果山里头守夜什么，应该会回来的吧？” “嗯，会啊。也就今天午饭，可能不回来吃而已。怎么了？这个……你是找我爸爸mama有事吗？” 水璃只是随意地一笑，两手指间拿着团扇的两头轻轻玩弄着。 “妾身怎么会找人类有事呢？跟你也算有些缘分，虽然也就看在汐侯大人面子上。只是随意问问罢了。” 水璃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惦记着的还是汐所交代的事情。不过，只要没有生命危险，随意的嘛。该找上门的总归是要找上门的。那个执念的小孩看这样子估计一会就会去缠上陆筱颖吧。既然父母没出远门，那万一发生了点什么，也不会出大事。顶多等她父母回来发现即可。就暂且静观其变，权当消遣。 “既然没其他什么事，那妾身就先回了。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要来找妾身。倘若有人路过，其他人可是见不到妾身身形的，说不定你会被当成发神经哦。” “嗯……哦。”陆筱颖尴尬地应着。确实，汐有说过，人类若能看到，妖异之物的意愿也是一方面。 水璃的身形这会已经寻不到了。而执念早已等候在巷子中转往陆筱颖家所在台门处的转角处，这是陆筱颖回家的必经之路。碍于水璃的存在，哪怕看不到她的身影，执念也不敢驱使自己的气息多踏进这片区域半步。 陆筱颖往家里走去。她所注意不到的是这会她就如吸铁石般。离开水井在的区域后，每走一步，她便多缠上几缕执念释放出的黑色气息。 她跨过那道隔离出了台门的大门门槛。左侧的木门因为先前没有敞开到底，这会竟像被谁推了一下似的朝台门内侧又开了些许。伴随着木门的这个动作，还有推动门时的吱嘎声传入她的耳中。 明明自己没有碰到门，也没那么大可以吹动门的风吹过…… 陆筱颖只觉得心头吹过了一瞬阴风，一阵汗毛竖起。她赶忙小跑着往家而去。站在门口，边开锁，边后仰看了看，果然这会只有自己吗？ 开门时就能听到小黑在里头迎接自己，激动地来回走动晃动了锁链的声音。每一次回家听到这个声音，总会感觉安心。这会也是，仿佛自己已经来到了庇护地一般。 门开了。但同往常不同的是，小黑本来都会激动地摆着尾巴，用后脚稳着站起身子扑上来；今天却在看到陆筱颖的瞬间，不但没有摇尾巴，还是一脸正经地盯着自己。那巍巍立起的狗尾巴，就像是在面对侵犯者，宣示领土权利般。 “小黑，怎么了？” 陆筱颖说着弯下腰，试图去摸小黑。还没碰到，小黑的回应低沉严厉的“呜呜”声。 “你干嘛骂我呀？”陆筱颖嘟囔了一句，收回了试图去做的动作。 这是警告的声音。就算无法准确说出是什么内容的，但这是警告却是陆筱颖所确认无疑的。就像狗类在吃饭时有同类靠近，也会发出这种音调的声音作为宣示警告。出于什么事由，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底。刚刚那扇门……都说狗的双眼是能看到人所看不到的东西的，估计小黑是看到了自己之外的什么东西。 “呜呜……呜呜……汪！汪！汪！”低语警告了几声后，小黑突然大声地汪了三声。随后它又摇摆起尾巴，轻轻地拿舌头去舔陆筱颖的手。 陆筱颖也顺势摸着小黑的毛发作为回应。就算刚刚有什么东西，估计已经被小黑吓跑了吧。她在心里想着。 【二】 “你怎么那么笨的！不就是一只狗嘛，就能把你吓到。”带着回音的童音呵斥道。 “对不起。”黑色骷髅抱膝委屈地说道。 “对不起有用吗？还说要找小伙伴玩，那么一点决心都没有的。一只狗叫了几声，你就害怕了。” “不是还有一点点气息在小颖那嘛。我们下次再去找小颖好了嘛。” “下次你肯定还是这样。她家的狗又不是下次就不在了。你那么笨，还是我来主导算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不是说，你就是我的嘛。说我笨，就是你自己更笨。”骷髅的执念男孩反驳着自己体内的另一个声音。 “你就是笨。我才不笨呢。我可不要因为你，辜负了那些大人们的期望。” “大人？哪些大人？是爸爸mama还是其他什么大人啊？”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不就是个小屁孩嘛。大人是敬称。” “哼！我才不是小屁孩呢。你明明就是跟我一体的，怎么说话跟那个……跟那个那天坐在桥上扔下光球的那个人一样的。” “你就是小屁孩！还是个人类的小屁孩。没有那个大人给你力量，你只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而且，谁说我是跟你一体的了。那只是我当时力量不足，需要牵引出你的记忆和潜力，需要一个适合的宿主。我可不想永远都是一张没用的纸片人。” “你……你是个坏蛋。大坏蛋！从我身体里出来！”执念愤怒地对着自己吼道。 他的怒火带着妖气在水底四散而开，惊起了一域的河泥。淤泥的浑浊，带着妖气引发的黑色，水底一时像是千军万马踏破平川后的尘土飞扬般。而水中的鱼虾也是纷纷朝光线洒入的上方避去。 “你生气也没有用，笨蛋。”声音中还是带着厚重的回音般，但那童音却在这时换成了另一个粗犷沙哑的男音，“也是时候该我来做主导了。你的力量、躯体，我都接收下了。这回该你做影子藏在深处了。” “不……我不……”执念反抗着，但却明显感觉到黑色骷髅的体内另一个意识正在排挤自己的意识。从来没有想到那张纸片会有那么强大的意志。那种想要破坏、撕裂的可怕意志正在侵袭他本身的意识。好可怕……mama，好害怕…… 本能中总是容易想起曾经母亲的温柔与可靠。但这想念之时，执念的意志力也随之变得虚弱，反而成为了另一个意识趁虚而入的缺口。骷髅的躯体已无法保持，已转回一团黑雾的身躯之中，白色的光从黑色中绽裂出一道道间隙。 “你快放弃吧，小屁孩！” “我不……我还要找小伙伴玩……”抵抗的童音里已添上了哭腔。 滚在一起的黑白两色，翻滚雾气中不时传来束缚着执念的锁链声。 “我会替你去找小伙伴玩的。你太笨了！”粗糙的声音却说着孩童似的话语，在这方水底中总是带着些不和谐。 许久，水底终于恢复了平静。飘扬水中而起的河泥也纷纷落回底部。 平静如常，还是那团黑色雾气。雾气化出了黑色骷髅的形态。他咧着嘴看向水面。 “今天的天气也很晴朗呢。”骷髅说道。那是沙哑、粗犷中有着回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