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随风而逝(下)
月娘带着乐坊一众人,从厅堂到房舍,把一寸寸地方,边边角角各处找了个遍,却没能找出杨玄风丢失的物件。 战战兢兢复命时,她指天誓日,以自己的人品、性命作保,乐坊上下虽有许多贫贱之人,但绝无贪恋不义之财者。 杨玄风听完,僵在原地怅然若失,木然地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他明明记得,离开军营时兰心佩还在,不在乐坊……难道丢在路上了?从禁军营地到朱雀街,三街六巷都是大道。若是掉在地上,时隔一整夜,恐怕早被人拾去了。 他已经把星河丢了,难道连一件存续念想的物件都留不住…… 桃染自一旁劝道:“身外之物罢了。你丢的佩件是什么样式?我陪你找家老字号的司宝阁做件新的怎样?” “不,我再去找找。” 杨玄风腾地起身,疾步便往外走。 忽然想起什么,他匆匆补了一句,“我要去找东西。今日早朝,烦劳桃染将军替我向天官府告个假。” “三郎!”桃染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杨玄风停下脚步,背着身道:“桃染将军还是换个称呼吧。如此,我有些……不习惯。” 桃染咬了咬嘴唇,捧着托盘的双手微微有些颤,“玄……玄风……昨夜天牢走水,一班狱卒和在押的犯人无一生还。今日早朝,你二哥免不得被太后娘娘责难……你最好还是去一趟,以免被牵累寻出什么差错。” “无人生还?” 杨玄风转过头,“真的一个人都没救出来吗?” 桃染点点头,“照理说,就算走水了,也不至于全都死光了。一个个都烧成焦炭了,仵作也没验出什么头绪来……还有……” “还有什么?”杨玄风问道。 桃染眸子一动道:“昨夜,甘泉宫中传出陛下圣谕,加封宇文烈大人天官大冢宰之职,由他统理朝政,并督办此案。但他只着京兆尹府去查,似乎……有意宽纵。” 杨玄风心中有一丝舒展,又有一些沉重。 没想到宇文昭有如此魄力,为了救星河一人竟下此杀手。昨夜,星河有他帮助逃出生天,将来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桃染看着他复杂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昨夜我借母亲之名提审宋小姐,原是想偷偷放了她。却没想到安定公对我有所误会,以为我要加害宋小姐,竟不惜大动干戈,险些惊动了我母亲……他与宋小姐果然患难见真情!你看天牢这桩事是不是他做的?” 杨玄风没有回答,只是紧攥着拳头道:“如此,甚好。” 他转向桃染,疏离地拱手,“多谢你的提醒,我去找一趟便赶去上朝。” ******* 星河一身月白宽袍,半倚在厚实的靠枕上,手中把玩着玲珑剔透的兰心佩,任夜须弥在她脸上搓来揉去。 夜须弥一身水蓝裙褂,神情是难得的专注。 她捏捏停停……看看,皱皱眉,又拍拍揉揉……看看,摇摇头,再修修改改…… “行了吗?都说你下蛊的手法不行,没想到这易容手法更笨拙。” 画眉一身火红,面上带着不透光的红纱,凑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 “肤浅!你行你来呀!” 夜须弥白了她一眼,指着手下“大作”道:“阴阳两异,男子的英气,女子的柔美,疏之毫厘差之千里。女子要易容成男子,可比仅仅换张脸需要注意更多的细节。阿衍身材单薄,要想不被人识破,全得靠我在她脸上的妙手巧工。” 画眉撇了撇嘴,“可你改来改去,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差别。” “不懂欣赏,懒得与你说!” 又摆弄了一会儿,夜须弥终于长吁了口气,转而咧开嘴角,拍拍手笑道:“大功告成啦!” 星河坐起身来,接过夜须弥递来的铜镜。 只是一眼,她差点摔下座位。 “须弥师,你是不是只会做楚歌一人的样子呀?这一上午‘精雕细琢’的男子样貌,跟她少说也还是有八成像呀!” 夜须弥仰起头,心虚的眼神左右飘着,口中敷衍道:“师父的药庐里有许多画像,唯有神女的张最好看。我堂堂一代蛊师,做任何事当然要做顶上功夫,拿那副画练的久了……手便熟了,不好改……见谅啊,见谅!” 画眉端详一番,点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所谓何人,但阿弥这面容做的倒是上乘。书卷味里带着英气,眉梢眼角还有些男子气,与你这单薄的身形极配,一眼看去也不觉得是女子假扮的。” “说的没错!有见地!” 夜须弥连连点头,急着劝道:“南朝又没人认识神女,就算有几分像她也没什么。” 星河眼光飘向车厢帘幕,心中确实有几分为难。 随她的目光一转,夜须弥灵光一闪。 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指着帘幕外低声道:“那位大人不会……真的是神女的儿子吧?” 星河皱着眉点点头,“所以,你知道不妥了。” 夜须弥一拍脑袋,扯了扯星河的袖子说:“随我去找点水泡泡,咱们再重新做一次。丑一点便丑一点,一定要做的跟神女一丝都不像!” 星河抽了抽袖子,“荒郊野岭,哪里找那么多水……” 画眉摇头道:“没心没肺,成事不足。”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夜须弥又和画眉拳脚比划起来,引得车厢一阵摇晃。 宇文衡信步走到马车前,“前方要出京畿了,几位可准备妥当了。” 车厢内静了半晌,便听画眉清脆一声,“好了,好了!” 夜须弥补充道:“些许有点意外,公子莫要惊慌。” 身后二人合力一推,星河猝不及防地从帘幕内倾倒出来。 宇文衡稳稳接住她,便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星河站稳身子,沉了口气道:“夜须弥手艺平平,平日里总拿她族中尊神的画像练习。久而久之,不论修饰什么样的相貌,都有几分她的影子……四哥若觉得不妥,出了关卡我们再重新做一张。” 宇文衡回过神,侧身掩饰住失态。 “确实很像。无妨……你这个样子,若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定分辨不出是个女子。” 说完,他转身招来几个属官。 “这位是本官挚友兰因公子。他和两个侍女将与使团一道南下,诸位务必尊重他们如同待本官一般。” 属官们纷纷向星河见礼,“公子好!下官等若有失礼,望不吝指教。” 星河拱手回礼道:“诸位好!一路同行,理当互相照顾。” 大宗伯府掌管礼教典仪,属官们自然十分有礼……他们围在星河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寒暄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终于散了,口中还不停道着:失礼,失礼! 星河吁了一口气,样子被使团众人看的清楚,这下子想改都没得改了。 一想到要顶着与楚歌的面貌,每天在宇文衡的面前晃来晃去,她便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却看宇文衡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再休息片刻,半炷香后我们启程离京。” 星河走到他身边,“四哥。” “兰因,不要动。” 宇文衡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的缎带,绕道星河身后,熟练地替她将半披的长发束成高髻。 星河心里一丝感激,又有一丝酸楚,低语道:“今日是大伯父头七,也是父亲与三叔的大敛之日。” 宇文衡将手搭在她肩上,“你虽要随我远行,可临川还在京中。他会以宋家义子的身份料理完丧事再入征南军,这虽是宇文太后笼络人心的恩典,却也算是对宋家叔伯在天之灵的一分告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