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想做有良知的人
陆千尘遇见的居然是从虎口峪颓然离去的古语。 古语瘦了很多,可以说是形销骨立,如果不是他开口喊了声陆千尘,陆千尘已经根本不认识他了。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说明他精神状态没有任何问题。 陆千尘看了古语良久,沉声问道:“来此作甚?” 古语微涩道:“找你,想进书院学习。” 陆千尘惊谔了片刻,说了声:“跟我来!”便领着古语来到了姚前的茶舍。 姚前给二人上了壶上好的碧螺后隐而退。 古语虽然消瘦,却并不颓废,一青色儒衫一尘不染,比大旻书生更像儒生。 “在虎口峪与柳三汴展开的关于正义与良知的辩难,我有所启迪,但并没有解开我心中所有心结,”古语饮了口陆千尘给他沏的茶,赧然道:“我知道要解开心中所有疑惑,就必须追本溯源,所以我来到西山书院,我想以普通学子份入书院学习。” 陆千尘微微皱眉道:“你究竟有怎样的心结,非得入书院学习?难道你确认进了书院后,就能打开你所有心结?” 古语沉默了一会,仰首道:“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我觉得你值得信赖,如果不介意,请听我絮叨几句。” 陆千尘点点头,古语黯然道:“我是北漠国一位平章的庶子,我的母亲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妾。我从小与母亲就生活在一种极端压抑的环境中,受尽屈辱,但母亲为了我,忍气吞声,含莘茹苦将我带大。在我七岁那年,我的父亲亡故,我的母亲居然被家族强行殉葬,我失去了唯一亲人与依靠,好在魔法学院的一位魔导看中了我,将我带到了魔法学院,开始了修行生涯。 在我晋级为魔法师后,我曾回家族报仇,可是族长说没有人是杀死我母亲的凶手,因为殉葬是我父亲前指定的,如果说凶手,那唯一的凶手就是我父亲!” “你说,我能怎么办?”古语眼睛赤红地问陆千尘道。 对古语所说的悲惨遭遇,陆千尘丝毫不怀疑,因为他在北漠曾遇到过这类事,并救活了一帮殉葬女子。他没想到这种在大旻人眼里门匪夷所思的事,古语居然是受其害。 这个世上,具有悲惨童年的人不在少数,但像古语从小经受的这种遭遇确实不多。 在潜意识中,陆千尘已对古语深表同,因此古语红着眼问他时,陆千尘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一个人的错,错在你所生活的那个社会!” 古语黯然道:“你所说的不错,后来我在魔法学院思考了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是:世道险恶,这个世道就是个吃人的世道!我要为生我养我的母亲报仇,只能打碎那万恶的世道!可是,打碎一个世道谈何容易?再说了,即便我 打碎了这个万恶的世道,可建立什么样的世道才能给每个人一个公道呢?” 古语低下头道:“所以我一直很苦恼,我想做有良知的人,想让像我母亲一样卑微的人有个公道的生活,可我真不知道怎么做!” 陆千尘陷入了沉默,因为古语的心结太沉重,沉重得连他都不敢深思。 或许只有王明仁这样具有深邃思想的人才能触碰这样的心结? 见陆千尘沉默,古语继续说道:“做有良知的人的前提必须秉承正义,可什么是正义?站在不同的立场便有不同的理解。在北漠,我们奉行森林法则,强者为王,强者便代表正义,可在你们大旻人尤其是儒家学子们的认知中,这种法则显然是血腥的是邪恶的,但你们的认知就一定正确么?如果正确,那么大自然的法则岂不是邪恶的?” 古语双眼放光,看着陆千尘道:“儒家提倡与人为善,是不是空想?人与狼真的有所不同?可人的贪婪并不亚于狼啊!” 古语替自己续了水,轻呷一口,望着窗外漫山红遍的西山,幽幽道:“人到底是何本,这一问题不弄清楚,又如何谈良知?我在大旻境内游历了一年多时间,所见所闻,确实要比北漠醇良得多,可恃强凌弱的现象依然比比皆是,只不过更多的是斯文些隐蔽些,不明目张胆,但对下盛气凌然对上却又低头哈腰,虚伪得比狼更可恶。难道儒学只教化出虚伪?” 陆千尘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道:“你不相信儒学为何要来书院?儒教泽被苍生又岂是一朝一夕?” “在大旻我阅读了诸多儒学典籍,儒家所讲的道理,我思非常认同的,”古语脸色发白道:“为什么有这么好的道理,对这个世道的改变却不显著呢?也许你不能解答,但我相信书院的教授们必然有真知灼见,所以我必须进书院学习。” 陆千尘摇头道:“我不同意你进西山书院,因为你的心结太重,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西山书院的教授恐怕无能为力!” 古语好生失望,喃喃道:“你不应该……是个记仇的人啊,再说,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嘛,之前,不过是……我们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已……” 陆千尘一阵头大,苦笑道:“你想歪了,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不过你也别沮丧,在大旻,应该还有人可以解开你的心结,只不知道你愿不愿去?” “哦?哪里?我当然愿意,”古语急切道:“子曰‘朝闻道而夕死,死不足惜‘也!” 陆千尘想了想,道:“我给你写封推荐信,你持我书信去阳明洞天,那个先生肯定会收你!” 古语起长揖道:“那就多谢小先生!” 陆千尘摆摆手,起于案 几上写了封推介信,递给了古语。 古语再要致谢时,陆千尘赶紧托住他,并摸出二十两黄金一锭送给了古语,笑道:“作为盘缠,你节省着用吧!” 古语没有半点忸怩,收了金锭道:“有钱时定当双倍偿还!” 陆千尘微微一笑道:“随你!” ………… 阳明洞天书院位于江南宛委山,此山甚矮,远不及相邻的会稽山巍峨,但山林葱秀,雅致幽静,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一位白衫书生站在对面的会稽山巅对宛委山眺望良久,蓦然看见一股浩然正气冲入汉宵,不由得点头微笑。 又眺望山下的城池,见周芷溪正在为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治病,便轻叹一声从山巅消失了。 不一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来到了阳明洞天书院的大门前。 看着牌坊石匾上书写的‘知行不二’四个大字,老人先是颔首微笑,继而皱眉,大袖一挥,那‘知行不二‘四个大字便被抹平,而后取出一支如椽巨笔隔空挥洒,‘知行合一’四个大字跃然匾上,他这才高高兴兴地朝书院内走去。 书院尚未正式开张,罕有人至,守门老汉正在打盹,忽然感觉有阵风刮过,睁眼一瞧却见一老者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地行在通住洞天的石径上,急忙跳了起来,追了过去,想将那老者拦下来。 不禀而入,还摇头晃脑地,将这里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不成?要知道这是王先生开的书院! 在大旻帝国,谁不知道王先生是力挽狂澜的柱国贤人?连王先生都不尊重,这位老者莫不是疯子不成? 守门老汉气呼呼地追至老者近前,眼见着就要一把扯住那老者衣裳了,那老者忽然一闪,又飘至一丈开外,然后一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嘻嘻哈哈道:“来追我呀!” 守门老汉傻了眼,那老者回头扮鬼脸的模样,活脱脱如一个七八岁调皮的蒙童一般。 愣了片刻,守门老汉吼道:“你这个疯小孩,哦不,你这个疯老头,再不止步,我可要叫人抓你了!” 那老者负手于背后嘿嘿笑道:“叫吧叫吧,看谁能抓住我。” 守门老汉猛地窜过去,想着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他,却不料双手抓空,一个踉跄,朝前跌去。 那老者并没有回首,只是手指轻勾,守门老汉便被一股神秘力量扯了起来。 守门老汉惊魂未定,惶恐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老者忽然转过头凶巴巴地吼道:“你才是鬼呢,真是活见鬼!” 正在这时,一位风姿绝伦的书生从石径那头走了过来,轻喝道:“老鲁,怎么回事?” 老者转过头,啧啧赞道:“长得这么俊秀,还阔以。” 姓鲁的守门老汉这才结结巴巴道: “唐先生,这个老头疯疯癫癫地闯了进来,我想赶走他,却抓不住……” 唐缨点点头,示意鲁老汉回去,其实他早已感知到老者的强大气息。 “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唐缨赶紧对老者躬施礼道。 老者有点失望地摇头道:“你不是王明仁?” 唐缨躬答道:“王先生是我先生,我叫唐缨,是书院的教习。” “唐缨?”老者忽然双眼放光道:“听说你能写会画?” 唐缨谦逊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谁知那老者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话,书者大道也,当初书圣仓颉创字,惊天地泣鬼神,你怎的说书为雕虫小技,难怪你小子不入流!” 唐缨苦笑不已,现在的他书画名动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人,怎的被这位老者斥为不入流?或许这位大能并不懂书画,只是装腔作势,凭着修为托大而已! 就在唐缨腹诽之际,那老者一翻白眼吼道:“你小子自以为是,不服是不是?” 唐缨大吃一惊,急忙躬施礼道:“学生不敢!” “哼,嘴上不敢,心里还在嘀咕我老人家托大,”老者不屑道。 唐缨正在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时,鲁老汉大惊失色跑来道:“唐先生,不好了,不知谁将大门的石匾给改掉了!” 唐缨顾不得与老者客,急忙随鲁老汉朝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