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门皆休雀投江,九星伏吟虎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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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成定架住海一粟再次进攻的胳膊时,后者突然五指合拢,胳臂绕着成定的手臂转了一圈,直直戳向眼睛。成定忙低头闪避,这一下打在额头,分量简直能打碎头骨。 “蛇拳......见鬼了,老海你这是要上天啊。” 王同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他的嘴角一直在抽抽。 所有人都被震慑到了,海一粟会的路子实在太广,偏生每一个都绝对是行家里手级别的。 怎么证明? 他在压着成定打,你说呢? 其实硬要说,以海一粟的功力,单独哪一种功夫都不能给成定带来这么大的压力。然而当它们被无缝衔接到一起时,其成效是骇人听闻的。 试想你正准备防御长拳的时候,对手忽然改为寸拳,还没等你和他以快打快,手腕就被对手以擒拿制住,然后开始摔跤...... “而支撑这一切的......”王同仔细观察着海一粟的体态,不是单纯的脚步或动作,而是更加模糊一些的概念。 “重心。”他说道,“重心以及体态的灵活性保证了老海在对打的时候可以随时切换路子,即便两种功夫之间冲突很大也可以靠其弥补。仔细观察的话,刚才的动作其实还是和八卦游身掌有不小的差别。准确来说,老海用的并不是真正的某一种功夫,而是在细心总结自己所会的所有技巧后,以自己的武功为基础,将要使用的招式糅合在一起,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新东西。” 他盯着打斗的二人许久,问道:“何愁,介意告诉我老海这一套武功叫什么吗?” “沧浪水。” 陆何愁答道,“水无形,是故为天下形;水不争,是故天下为争。” “好一个天下为争。”王并哼笑道,“海兄的八卦掌自何处得来,一会烦请陆贤弟明示。” 王同一皱眉,“哥。” 王并瞪了他一眼,“交情归交情,此事不可不细分!” 轰—— 海一粟抬腿假动作侧踢,实则反手背拳,眼前忽然一花,成定却直接俯冲擒抱,海一粟措手不及被拿住腰部,处变不惊,直接下狠手肘击成定头顶,成定放开他转而勾拳,海一粟下巴挨了个结实,后跃出腿—— 远近—— 远! 成定猛然前冲,仿佛预见到了海一粟会拉开距离般,直拳打出。海一粟仓促防御,但此刻他本打算踢腿,右腿已经抬起,重心不稳下趔趄着背靠在围栏。成定随即下勾拳打向肋下,海一粟硬是拧腰成虾米般躲闪,成定这一拳掠过他的肋下轰击在木栏杆上,护栏就像纸糊的一般咔嚓碎裂。成定紧咬不放,一记直拳被海一粟堪堪避开,指节擦着脖子躲过。 擦—— 像是皮肤被割开一样!那拳头,比刀还锋利不成? 海一粟跳步拉开距离,一直处于运动的身体忽然静止,重心保持原样。 唔? 一摸脖子,却发现手上有着血迹,成定的右手骨节上面还带着几抹红色。 哈哈,真的是刀子啊。 看穿了我的节奏么...... 再来! 轰然作响的不是物件,而是躯体,海一粟势大力沉高踢生生被成定挡住,低吼一声,成定冲上前,护住要害,剩下的部分毫无遮掩。 中! 海一粟重拳轰击在成定肋下,后者不闪不避挨过,从他涨红的脸色也能看出绝对有效,但那择人而噬的笑容依然不减。 生存,就是,争斗! 成定肘击太阳xue,海一粟右臂挡住,再次左拳轰击到相同的部位,成定虎吼一声,额头正中海一粟鼻梁,后者连退三步,跳开距离。 “哈哈......” 成定的额头还留着不知是自己还是海一粟的血,他重心稍稍倾斜,将肋下放在后方,改为不习惯的左架,可见伤势不轻; “噢,诶......” 海一粟的鼻梁被撞歪了,中间的部分几乎成九十度角弯在一侧。他伸出右手捏住软骨...... 咔吧!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鼻子被强行掰回了原位。 “咳!!” 海一粟猛然张嘴咳嗽,喉咙里积攒的淤血终于被咳出,在半空中形成一朵朵血雾,为本就野蛮血腥的打斗添上又一层红色。 “吸——哼!” 用大拇指压住鼻翼,海一粟使劲一擤鼻子,又是一滩淤血喷在地面。 “呼——!哎呀,差点被自己的鼻血呛死,这可就不好玩了~” 海一粟若无其事地说道,但只有练武的人才明白那种窒息与疼痛晕厥混合在一起的感觉有多么痛苦。 成定低哑道:“你会的,真,杂。” “嘿嘿,不敢当。” 两个人看似平常的聊天,若非二者的脚步时刻都在寻找对方的空挡,也许这一刻会稍微缓和一些。 成定忽然放低了重心,任由伤势的不适感吞噬自己,脖子上的旧伤甚至开始渗出血迹,但他嘴角的笑容却不断高昂。 相反地,海一粟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消失,收回了进攻的架势,严阵以待。 “热身了?”成定问道。 众人带有些许惊疑地看着两个人的对峙,海一粟并未回答,只是歪头活动脖子。 ‘咔吧,咔吧。’ 二虎嬉戏,人却以为它们在相争。 “喝咯咯咯——” 成定从喉咙无意识地发出这种嗓音,观战者看见了他背后的猛虎,却分不清究竟是错觉,或者那便是成定本身。令人惊异,却早该料到的是,海一粟也散发出同样的气势,二人心有灵犀般同样地虎踞,下一刻便要前扑出去,一无反顾。 那么,它们刚才究竟是在争斗呢?还是单纯在嬉戏呢? 轰——! 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同时扑向敌人,将自己的一切倾泻到对方身上,灵魂之间的碰撞仿佛没有明日可言。 轰轰轰! 连续的重拳,毫无停歇,一次次猛击像是要直接打垮rou体本身! 该死,没空反击了。海一粟蜷缩身体绷紧肌rou防守, 成定越打越快,越打越有劲,海一粟格挡时的手臂开始渐渐发麻! 见(伥)鬼了! 这样下去只有被吃的份! 一闪而过的是童年那片荒原上想要抓住自己的黑影,生存的本能就此彻底解放。 和那时不同...... 我不是被吃的一方了。 你想玩是吧!? 来啊! 轰! 摆拳正中脸部,海一粟的右拳几乎把成定脖子打歪,重拳下能看见鼻血喷洒。 反击了! 但是...... 轰! 成定看准出拳的破绽,毫不留情地挥拳打了回去,海一粟勉强凭着反射神经抬臂格挡,在砸开手肘后,成定的拳头依然重重落在下颚。 再来! 轰! 海一粟膝击肋下,成定隔着小臂挨过,仍然青筋暴起,肋骨发出哀嚎。 再来! 轰! 成定擒抱住海一粟,一举想将他的脑袋摔碎在甲板上,海一粟的重心偏移,肩膀着地的瞬间传来麻痹感,然后是剧痛,但这都无法阻挡他在被摔下去后起身的反应。 没能抓住海一粟,成定同样像是弹簧般起身扑向对方,两个人从擒拿,着地,到再次反扑,只用了不到两秒,随即又是野蛮的攻防。 再来! 轰! 海一粟炮捶成定小腹,后者憋得脸红脖涨,却不退一步。 轰! 成定把海一粟几乎揍到地上,脑袋重重砸在甲板,甚至能看见裂痕。 轰! 瞬间,海一粟暴起,双手倒立,两腿把成定胳膊夹在中间,一口气翻身将他压制倒地,两个人一同向地面摔去。 轰! 成定拧腰试图挣脱固锁,海一粟紧抱不放,二人像是两条互相纠缠的巨蟒,不断抢占有利的身位,试图掰断对方的关节。陡然两个人一并拧腰砸落,轰然巨响下整艘画舫似乎都在晃动。 轰! 轰! 轰! 持续反复的互殴rou搏不断上演,尽管人的一生会有无数个一分钟,但这一分钟,让旁观的所有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赤裸裸的生命在互相撕扯,直到一方的毁灭。 “太可怕了......” 那不是所谓的放弃防守的匹夫对殴,二人的每一击都是致命无比的杀招,在命中的瞬间就足以了结对方。 事实上,防守还是存在的,凭借超人的反射神经与防守意识,两个人在最后一刻才能勉强反应,招架对方的进攻。每次对手的进攻都充满杀机,再加上凶悍的力量,惊人的速度,这种折磨人的攻防即使半秒也难以忍受。任何一次进攻如果有效命中,此刻地上已经躺着一具尸体了。 一次死里逃生,足够让人震颤许久...... 而现在,受伤是稀松,痛楚是平常,汗水夹杂着鲜血在皮肤上粘稠地蒸腾冷却,身体早已被压迫至极限,但唯独那个笑容,始终不减。 旁观的众人都有了种错觉: 他们,在享受命悬一线吗? 猛然随着一次轰然对拳,二者分开,身上各自都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成定把自己骨折的手指掰回原位攥成拳头,而海一粟重新固定脱臼的手腕,嘎巴有声。 海一粟疑惑,十分疑惑。 为什么? 我比他年轻,身体比他更强壮,更灵活;论招式,我比他更纯熟精湛;论对战的经验,我也不输于他。 那为什么,我还是赢不了他!? 这时,成定作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双手合十,在鏖战之中闭上双眼,就像在...... 片刻的休憩,海一粟讶异地对成定说: “真让我惊讶,你不像是会祈祷的人呢。” “感,激而,已。” 成定睁眼道,他自始至终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敌人身上。 “你,信神?” “无所谓,神佛,苍天,哪个都行。” 成定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 这个男人......值得我拼尽一切去厮杀。 怎能不笑啊? 我的生命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全力倾注的对象。 就算下一刻会死也无所谓...... “感谢上苍......” “让我,生于,此刻!” 成定大吼着,迈步冲向海一粟,那架势一往无前,拥有的是生命的暴力而彰显出的纯粹;海一粟撤步后退,他想要躲过这个势头反击,出于生存本能的举动彰显无疑。 为了死而活的人,与为了不死而生的人,终于还是要决出胜负。 成定步步紧逼,无穷无尽的攻势犹如疾风怒涛般席卷着海一粟,后者连退再退,两个人冲向了阴阳道所在额船尾,成定的部下迅速让开通路,任由两头巨兽搏杀。 成定咆哮着直拳冲向海一粟,肆无忌惮的架势毫不顾忌自己可能被反击而死,海一粟最终只能退缩,成定猛然单手抓住他的胳臂,没有招式,只是像蛮牛将他推前。 “混账!” “哈啊啊!” 成定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大笑,从身体深处传出的那份声响回荡在巫峡之间,震彻胸膛。 在二者擦身而过之时,阴阳道的一人清楚地看到他们身上的汗水,血珠,动作仿佛定格,那片刻的刹那,带有野****,却不用质疑的美。 他注视自己追随的道主那迫人的笑容,眼光里,此刻天地间只余此人,独留一阵恍惚: 成定,你——是用厮杀代替言语啊。 海一粟被成定擒抱,脚底在甲板擦出深深痕迹,直到腰部撞在栏杆,脊柱受创,刺骨钻心。 “嘎啊!” 随即迎面而来的一拳在眼中不断扩大,海一粟嘴角陡然露出微笑。 中了! 轰! 交叉反击,海一粟的拳头藏在了成定的拳路底下,从他的视线死角钻入要害,后者毫无防备地被打中下颚。 倒下吧! 嚓—— 成定的后腿擦在甲板上,支撑着铁打的身躯,整个人几乎就要后仰倒地,却始终差了一线。 再—— 来!!! 成定的身体急速前倾,紧握的右拳反而被甩在后面,海一粟愕然抬臂防御,直到那陨石般的铁拳兜出完美的弧线,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轰击过去。 轰——! 栏杆破碎,木屑纷飞,海一粟整个身体撞破了护栏向后摔去,眼见要落入江水。 这怪物! 在水里稍作喘息,然后—— !!! 成定的右手并未收回,而是抓住了海一粟的手腕,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随之迎面而来的,是伥鬼又一次全力的摆拳。 轰! 成定重拳隔着海一粟仓促防御的手臂击中侧脑,一气呵成地擒住海一粟两臂,身体后仰,头槌再次砸中海一粟面门。 轰! 大吼发力,成定弯腰兜跨把缺口的海一粟反身抛了出去,两百多斤的体重砸在甲板上让画舫为之一颤。 轰! 海一粟身体本能地做出应对,摔在地上的瞬间顺着动能翻滚一圈后单膝跪地,晕眩感此时才姗姗袭来,刚刚恢复意识,视线里只看见迷离不轻的虚影,逐渐被急速接近的黑暗吞噬。 轰——!!! 成定刚猛无俦的正踢狠狠踢中下颚,巨大的力道伴随着劲风将海一粟掀翻。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巫峡内的风也不再流动,庞大的身躯在无助地摇晃片刻后,向着后方,仰面倒地。 结束了。 任谁都明白,这一击粉碎的除了海一粟的意识,甚至还可能包括生命。 成定喘着粗重的鼻息走上前,歪脖啐一口血沫子,弯腰掐住海一粟的脖子,后者一块破抹布般无力地垂着,任由成定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拎起,举在面前。 “咳,嘎啊......嘎!” 海一粟嘶哑地咳嗽着,众人感到无比吃惊:竟然还有意识? 成定低头看着这个前所未有的对手,喘着粗气,甩了甩头保持清醒,“呼——呼——”他迟迟没有给出最后一击,而是沉默地抓着海一粟,凝视对方这张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的身躯。 成定在等,他不清楚自己确切地在等什么,只是凭直觉,感觉现在需要等。 海一粟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愈发紧了,意识逐渐模糊,他挣扎出两个字: “饶命。” 海一粟说道,声音很小,在成定耳中却十分清晰,如同惊雷。 成定最初是困惑,随即这种困惑逐渐转化为愤怒,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内心却澎湃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 向敌人摇尾乞怜,不知耻吗? 刚才的决斗仿佛因此被玷污,赌上性命的厮杀理应有一个体面而正当的结局。正因为杀的人太多,正因为见识过太多临死的前一刻,所以成定才想不通。 像他这样厉害的对手,都是慷慨地赴死,决绝而一无反顾;只有这个人,选择了毫无意义的求饶。 你明知我不留活口,为什么还要垂死挣扎? 这是彼此都有共识的决斗,生死这种小事,不该在考虑之中。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成定攥着脖子的手愈发紧了,“咳啊!”海一粟双手无力地搭在他的手臂上,眼神虽然冲着成定的方向,却并未真正看向他。 一瞬间,成定有了恍惚,想起那人问过他的一句话,开口道: “你,为什,么,而活着?” 成定用他那低哑的嗓音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小小的波浪打在船头,船身嘎唧作响,不住地摇晃。 海一粟搭在成定胳膊上的手逐渐松懈,他的思绪回到了那片夜空—— “感觉......好奇怪啊。” 刚刚更名的陆何愁抱着双腿坐在那,而海一粟成大字型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就这么在夜晚微风吹拂的草坪上,仰望着秦岭山崖上方那一览无余的星空。 “明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星星却还是这样漂亮呢。” 失去了一切的陆何愁抬头看着闪烁美丽的星辰,如他所言,洁白的光芒夺目却不刺眼地散发光芒,与黑夜的对比让这片景色带有讽刺的优雅。 海一粟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把双手环抱垫在脑后,似乎离星空又近了稍许。 “会不会父王——他们——正在那的哪里注视我呢?” 陆何愁说道,一颗星星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话,闪耀得更加绚烂。 “看不见的。” 海一粟立刻便说道,不假思索,或者说,早有答案。 “从那种九千万仞高的地方望下去,什么都看不见的;你或者我,还是任何人,都不过是连尘埃也比不上的渣滓而已。” 海一粟伸出手高举,视线中手掌大过星星无数倍,努力地向上抓取,却始终无法触及,停顿在空中,然后无言放下。 “你皇叔,王侯将相,妻妾美人,贩夫走卒......从那里向下边看的话,谁都一样的,反正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陆何愁黯然地将一直仰望的头低下,看着海一粟。 “天是看不见人的。” “这样啊......”陆何愁低下了头,他明知自己不该有期待的。 “但,就这么被当成渣滓,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海一粟似乎突然兴奋起来,说话的语调提高了几分,瞳孔倒映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寂寥的快感。“你知道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不知何时坐起身,扬手指向夜空,从陆何愁的视角看来,那一刻的师兄,身边的天地仿佛都与其格格不入。 “从大地向上望去的时候,”海一粟用低沉的声音咆哮道,“星星也变得和我们一样渺小了。” 因为被蔑视,所以蔑视回去;因为被夺走,所以也要重新夺取。 他的脸上笑容带有寂寞的残酷,高举的右手就好像能触及至高挂的繁星璀璨。 陆何愁看着他野兽般寂寞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吸气,然后默然。 海一粟重新躺下,早有预料般地伸手指向划过天际的那一道亮光,带来转瞬即逝的美好。 “看啊,流星。” 师兄的语调阴森残忍,仿佛是复仇般的快感传递在声音里,但同样传达的还有空虚与淡淡的哀伤。 “那样的......太悲哀了。”陆何愁不知自己现在注视师兄的眼神究竟是怜悯,还是同病相怜,“那样的......” “你哪来的资格说我?”海一粟斜眼看着他,“真正以燃烧殆尽的复仇作为自己生存之路的,不正是你吗?” 哑口无言,陆何愁紧握着自己的胸襟,那里的心头火还在烧着,等待能将其蔓延至仇家身上的一天。 “啊啊......”陆何愁的目光低垂不语,良久,唯有晚风吹拂。 风还在吹,只不过换成了巫峡的潮湿风,海一粟半睁的眼睛内重新倒映着成定的身影。 “我错了,”成定低哑的嗓音很是寂寞,昂扬亢奋的情绪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你和我,果然不同。” “毫无,意义,你的求,饶也是,你的生,命也是。” “我,扭曲,异常,但,活着,”成定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只是,没死,而已。” 水波荡漾,微风轻拂,巫峡耸立,天地淡泊。二虎相争,在鲜血和咆哮之后,败者胜者,都带着一般的寂寞。 这一刻的风景被在场的诸人深深印在脑海中,一生也难以忘怀。 .......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看着斗转星移,陆何愁在凝视闪烁的星光许久后,喃喃道:“在我化作流星的刹那,那个时候,你能在我身边见证,好吗?” 海一粟没有应声,陆何愁突然翻身,将海一粟压在下面,直视他的双眼大声道:“回答我!” 寂静的山林回荡着他的话语,一遍又一遍,传向远方。 “到那个时候之前,我不想孤身一人。” “到那个时候之前,你不要擅自就离去。” 最终,海一粟还是没有答应,只是默默爬起身子,回到了屋内,留下陆何愁一人仰面凝望夜空,久久不能平复。 成定凝望着海一粟的双眼,右手渐渐抬了起来,能洞穿头骨的拳头随时会砸下。 你在看什么? 海一粟的目光,仿佛在看,又仿佛睡着,疲惫的眼神流露出的,是那股令人心寒的平静。 你曾经注视过什么吗? 成定看着那似曾相识的眼神,仿佛遇到杨懿之前的自己。 现在也是,那双眼,不曾注视过任何身影么? 有一个圆圈,纯白无瑕,空无一物,唯有正中心的一个孩子,冷眼旁观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一道道黑影在圆圈之外,或死,或生,或喜,或怒,或悲欢,或离合。 与我有什么关系? 孩子见过太多,从死人堆爬出来,他不是拒绝感受,而是不懂得感受了。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开心,但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开心;他知道这时候该去爱,但他一直不明白,什么是爱。 他只是学得很快,很像罢了。 见过杀人,杀过人;见过吃人,吃过人。 人和动物在他眼中的区别可能只有会说话而已,一个人吃人的世界,不值得去留恋什么,看透其本质后,余下的,也就只剩渣滓了。 圈外,形影绰绰;圈内,悠然自得。 看着圆圈外面的那些人影,无聊地给外面的人们贴上一个个标签: 成定:好斗的老虎;柳啼鸦:狡诈的乌鸦;李珍:高智商;四爷:反贼...... 崔利贞:想来一发;王同:损友;何去:和他爹有仇;张一腾:老实人...... 一生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讽刺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看多了装腔作势虚与委蛇,自然习惯于冷嘲热讽;见过真情流露同仇敌忾,却始终难以共鸣。 人世间的真相是,如果要活下去,人就要杀戮,争斗,否则只有灭亡。 争斗的连锁...... 老头子经常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仿佛是人世的最好写照。 而现在,这连锁戛然而止。 如果我此时此刻死去......也仅此而已吧? 足够了,反正死后什么也留不下,尸骨化作天地间的养分,滋润树木土壤,然后再无其他。 仅此而已。 海一粟看见了上方成定高举的拳头,但他的目光随即飘到了更高处的天空。 云彩真白呢......我的血,始终也溅不到那上面。 也不坏,至少我生存出了很有自己风格的人生。 “自己的风格?那是什么风格?”“生存出?你会不会说话啊?奇怪的说法。” 一个个半头大小的海一粟光着身子在他旁边跑来跑去,向他不断地发问,挖着鼻孔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火大。 吵死了! 挥手打开小人,海一粟重新被寂静包围,目光盯着圆圈外的人们,却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做停留。 这时,圈子外赫然出现了海鲲冥的身影,那眼神哀而不伤,似乎惋惜,似乎释然: “说到底,‘自己’究竟是何物,你真的明白吗?连‘活着’都不敢说出的人,你的‘自己’又是什么风格呢?” 我哪知道啊! 从有记忆开始,就只是尽可能地不死而已。 好饿。 想吃点什么,然而心境仿佛干涸的枯井,连水滴也不曾泛起过,食欲也就渐渐消失了。 在成定拳头即将落下的刹那,海一粟的目光还是没有变化,最后望了一眼天空,随即闭上了眼。 众人都想上去营救,但被阴阳道拦下交战,只有陆何愁始终未动。 他当然想要救他,但他同样相信,相信着师兄,相信那个没说出口的承诺。 深吸一口气: “海一粟!!!!!!” 他第一次喊出海一粟的名字,然后注视着他,等待生存绽放的一刻。 圆圈内,孩子四下环顾,张望许久也没有看到一个身影,正准备放弃时,后脑门被人贴上了什么东西,拿下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海一粟。 回首,陆何愁站在圆圈内,带着他那令人生不起气的傻笑,注视自己。 噗通。 身体的深处,有什么第一次跳动了。 海一粟。 “嘎——嘎!嘎——哈!哈!哈......” 猛然地睁开眼呼吸,第一次感受到风在流动。 迎面砸下的拳头直指眼窝,瞳孔陡然放大,自己的呼吸,同伴的呼唤,狂躁的心跳,一切的一切,都瞬间感受到了。 成定看见了海一粟睁眼的瞬间,而那里,有光。 拳头呼啸着风声擦过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轰! 身体迎着死亡威胁而去,垂死挣扎的直拳打在成定胸膛,让他终于后退。 沉默,专注,海一粟此刻的表情生冷专注,然而眼神似乎第一次注视什么。 轰! 第二掌随即打出,海一粟没有拉开距离喘息,而是揉身扑向成定,持续地重拳轰击着成定,把他一步步打退。 轰! 成定踏前一步,一拳反击下颚,击溃海一粟的步伐。海一粟侧身摔倒,撼动画舫,但在手掌碰到甲板的刹那便撑起身体,弹簧般再次扑向成定。 “咯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摆拳将成定打偏,让他重心不稳下再退一步,踩碎木板,迸裂出干脆的响声。 咔! 成定的反击挥空,海一粟低头扑向成定,擒抱住他的腰身同时锁住左手,骤然两腿蓄积的力量爆发,成定的双脚在甲板上蹭出丈余的深痕,一路冲向三尺外的船尾栏杆。 轰! 轰! 轰! 成定右勾拳连续不断地击打海一粟的肋骨,后者的伤势此刻视同无物,青筋暴起。 “陪我——” 两尺。 “一起——” 一尺。 “下去吧!!!!!!” 咔嚓—— 又一段栏杆破败,半空中的两只巨兽让这片天地为之黯然。 噗通——! 迸溅的木屑碎片随着搏杀的二虎一同落入江心,留下阵阵互相起伏的水花飞散,直到冲天的巨浪掀起波澜,吞噬江面的一切。 那是海一粟,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