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罪人审判之夜
夜色中的废弃大楼,如只剩下白骨的巨龙,砖瓦皆以变得破旧,没有人去花钱维修这种废物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用不了几个月这里就会彻底被夷为平地。只要不符合人类利益的东西,基本上哪来的回哪去就是它最终的归宿——即使这栋大楼有五十几层,人类会建造这种房子,当然也知道怎么把它拆掉。 夜的确很黑,有月亮,却昏暗地像蛋白。这里本该如同它废弃的身体一样,就着这惨淡的月光,一点一点被整个世界腐蚀。 这里会变成那种样子,但不是今天,这里马上就会很热闹,在它凋零之前人们又可以在这里尽情狂欢一次了。虽然有可能这栋大楼会在狂欢过程中就像抽积木一样轰然倒塌。 建筑材料就这么随意堆积到了楼顶,没人回去在乎这些廉价的东西,于是它们就呆在这里历经几年的风吹雨打,终于和地表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地面上是几厘米厚的积灰,黑暗之中涌入的月光,可以看见所照之处无数尘埃飘起浮动。 一个白头发的少女坐在一根高处楼顶十多米的钢筋上,那根钢筋斜向下地插到了对面的石头里,天然的废墟地貌。 她穿着白色的短披肩小外套,头发扎成了马尾的样式,黑色的裤袜末端是黑色的高筒靴,正搭在另一条腿上,左右摇曳。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 她的身后,其他血族闪着和她一样耀眼的红光,隐藏在她的位面魔法中,没有人能发现他们,纵使是羽生鹤这样的现人神。 「小尼娅,你说的不是那个混蛋会在晚上七点多来吗?马上就要下雨了诶,翅膀会湿漉漉的呜。」 一个血族的女性飘在魔法斗篷里,翅膀微微颤抖着,急得不行。 「是,的确是这里,刚刚那个本家的小弟死之前是这么说的。下雨也是,人来也是。」 尼娅还是这么坐着,她盯着地面看着,不过却丝毫没有其他人的那种焦躁。 这很正常,就像是十年报仇的君子,他们可以等,可是这些人是血族,连人都算不上。几千年前他们还是那种如同狼一样的各自独行的存在。狼的确有可能成群,但不会如他们之间的合作一样松松垮垮。 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统治者管理他们,各个地方都有各个地方的小公爵,然而还没等到他们之间的兼并完成,人类的战火就彻底烧到了血族的老巢瓦里安。 没错,瓦里安曾经是血族最有权威的城市,但却根本阻挡不了人类的攻击。他们被银刃烧成了灰,剩下的就被俘获成奴隶,奴隶就不会分裂了。 「你把他杀了啊,还挺浪费的。」 克莱门庭耸了耸肩。 「总要死的,毕竟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存在。」 尼娅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比其他人璀璨地多,因为只有她坐在月亮下面。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些老朋友来支持沐朗。一方面喊他们有正当的理由,也没必要向他们透露什么别的东西,一个“复仇”就能让他们燃起杀意。另一方面就是战斗力,尼娅觉得这些平时说说笑笑的血族,一到关键时刻就如火蚁一样配合地无比默契。 而且她还可以添油加醋地描绘一下沐朗的处境,那几个关爱小孩的萝莉大妈听了之后就像是得知自己的孩子被绑票了一样,露出的惊讶与怒火远超其他人。 其实她本来的想法是寻求安奇罗的帮助,不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不可能。 怪物战斗只会引出怪物,教会只派了两个人来这里,并不是说他们对海皇不重视,恰恰相反,海皇是神,是世界上最神秘最无法调查的神。人们不知道他有没有生命,但他的确亲手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深海神国。找到它就意味着找到了被它锁在不可视位面的神国。 但教会就是派出了两个人,可尼娅知道在教会里像羽生鹤这样的人虽然少,但还是有起码两位数的人在的。 这说明了什么?很显然这里并不是教会的主要目标,或者说教会在撒大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些幽灵很可能已经在世界各地展开了他们的计划。 突然之间开始的大规模搜神计划?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家伙没安什么好心。 尼娅觉得她的做法很自私,因为这样做势必要牺牲一部分人。但她看见了娜塔莉,看见了克莱门庭,看见了所有人饱含杀意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比起死亡他们还有更恐惧的事情,那就是遗憾。遗憾是最可怕的,它是幽灵,却只敢在执念成为废墟之后才慢慢站起,扩展它的疆域。 是的,她甚至连自己也赔进去了,就是为了学院,为了沐朗,为了神骸,为了手上沾满羽生鹤的血。 她很快就看到了羽生鹤还有另一个比一般女生略高的女人。他们在交流什么,随即就又一次隐藏在了黑暗里。 不过尼娅等人的眼睛看得很清楚——羽生鹤他们在等待,等什么东西来主动找他们。 在等什么?这个问题在千子出现之后就解决了。她不敢想象羽生鹤等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孩子?很显然这个孩子很不一般。 不过能让一个孩子主动来到这种地方,还真是恶趣味。尼娅是在黑手党械斗的新闻里看见他的,换而言之就是羽生鹤应该是在帮某一方,为的应该就是那海皇的神骸。 既然你羽生鹤想要夺走这个女孩,那我们就要保护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你也感受一下久违的无助与绝望。我们的无助与绝望。 —— —— 这是尼娅刚开始的想法,可是她完全不敢这么想了。事实上,她现在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太快了,这些蓝剑的数量超过了三百把,而且还在以微小的速度快速增值。 面对这些带有猎魔人诅咒的羽刀,谁也不敢就这么跑到前面去淋这场剑雨。 墙一样,他们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千子和羽生鹤这些人外。除了刚刚趁机用天赋能力冲出去的克莱门庭,然而他现在已经和死了差不多了。 过了几分钟,与蓝剑战斗的血族已经出现了死亡者。其中一个发誓保护沐朗的娇小血族被一只从侧面飞过来的蓝剑射中。蓝光一闪,她直接被穿颅,大风车一样转了一整圈,软趴趴地从十米的高空摔到了地上,西瓜一样碎得不成型。 然而,没有人为她哀悼。因为所有人都是带着变成这样的心情来的。可是这些剑还是那般的无情,一刀一刀刮在他们这些多情的吸血怪物身上。蓝剑沾了多情的血反而愈发地冷然,周围,空蓝渲染成的赤红世界。 红光与蓝剑长久对视,魔法与飞羽对地破空。 这些根本就不是剑,而是划破长空带着蓝光的“死”。失去一条胳膊的娜塔莉仍奋力制造着力场盾,但是太晚了,还是有一个男性血族被扑面而来的十几把蓝剑戳成了刺猬。 「不!!等等,马上…马上!」 娜塔莉什么也不管了,她原先胳膊的位置喷泉一样汩汩地流着血,但她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消耗着生命制造其他人的庇护所。是的,生命,因为她在刚开始没几分钟的时候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魔力。 绝望,但没有人哀嚎。 痛苦,但没有人退缩。 这是拼上所有的一战,这就是宿命本身! 他们不相信绝望会使人湮灭却坚定不移地认为希望会驱走黑暗。即便他们是夜的奴仆,可面对绝对的死暗,连他们都如光一般洒脱。 一旁,羽生鹤已经彻底废掉了克莱门庭,这个血族里最强的人已经耗干了他百年积攒的恢复能力,此刻的他没了双手双脚,外露的软骨和破成碎片的骨头铺满了周围。 羽生鹤一刀削去了他的头皮,并直接躲过了克莱门庭最后的攻击,转身,突刺,毫不含糊地捅进了他的太阳xue。 克莱门庭不动了,羽生鹤也气喘吁吁,他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服,顺便喘了几口气。他现在终于有时间离开了,就让这些怪物和自己的蓝剑玩去吧。 不过他张望了半天,并没有发现小林和千子,他认为是小林先一步带着千子离开了,于是便掏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小林。 他走得很急,但电话却还是慢悠悠地响。 电话拨通了,却不是小林中性的声音。那声音他似乎听过,不过在不远处各种厮杀声中,电话里声音又显得很陌生。 「喂,是人贩子先生吗?」 「樱门千子?」 他吃了一惊,没想到电话里面既然是千子的声音。他并不觉得小林会这么宠千子,像个软mama一样连接电话这种事都敢让孩子来,特别还是被他像押犯人一样控制住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无论如何都没发现小林人在什么地方。他放出了魔力洞悉覆盖了整栋楼,可就是找不到小林的位置。 「你在哪里?」 羽生鹤眯着眼,此刻的他竟然有些紧张。 「我在楼顶哦。」 这一次是一个男声,而现在,血族战斗的声音恰好小了几分,于是他也能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是…」 「你那个小姐活着呢,不过你看不见她,你猜猜为什么?」 男声并没有顺着羽生鹤的话来。羽生鹤面对一脸暴怒的人完全可以保持住优雅,可面对同样淡定的男人,羽生鹤稳不住了。就好比两个人比定力,羽生鹤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定力,他是通过别人痛苦的表现来获得优越感的,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处变不惊。 但是现在并不是这样,他以前没遇见过如此淡定的人,可是他现在见到了。只是一句话便彻底让他失去了原有的底气——他甚至没有问他对小林做了什么,仅仅是气场上他就在刚开始的时候输得一塌糊涂。 「我有点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呢?」 「诶,好像真的啊…」 电话那头,那本来霸气无比的声音顿时弱了一半。 羽生鹤听见了这个男人转过头去询问千子的声音。 「喂,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确定我没见过他?!」 「谁知道啊…你见没见过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靠北了,我知道我当然会记得,问题就出在我记得但是我不知道啊!」 「那你再好好想想呗…」 听见这些对话的羽生鹤有些无语,但的确又恢复了几分淡定,他笑了几声,成功让电话那头的两个人安静了下来,他大概也可以感到千子和她旁边的男人尴尬得要死。 「于是,这位先生,你是要向我宣战吗?」 「额…我不向你宣战我能走不?」 「可能吧,不过那个小女孩走不…」 「很好,那我宣战好了。」 羽生鹤的优雅又一次被这个男人无情地打断,搞得他像一只在狼面前龇牙咧嘴的羊。 「这位先生看了也是个性情中人呢。」 「哈哈哈是吗,那我们先走了,你慢慢玩啊。」 羽生鹤听后眉毛一挑。 「哦?也就是说这位先生要做逃兵吗?」 「差不多吧,反正我觉得逃兵也比跑出去送死的人好,一个怂一个傻,我选择怂。」 他的声音和羽生鹤相比,除了都很淡定之外,有一点不同,羽生鹤说话时时刻刻保持着有教养的优雅感,而电话那头的人说起话来却像个流氓。当然,这个流氓现在能这么淡定,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流氓中的战斗机。 但羽生鹤又能怎么样?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而且甚至连小林丽都找不到,就像是躲进了另一个空间一样,他周围只有泼洒的月光,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见羽生鹤久久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不耐烦似的,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对了,你那个女人还要不要了,你不要我带她一起走了啊。」 「那看来阁下的兴致的确很高啊,你要带走他不确定问问我吗?」 「装逼之人自有二逼之处,所以我拒绝。」 「你…」 「哈,现在生气了啊,我还以为你是个菩萨呢,不过真的菩萨也不会干出你这么混蛋的事来,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吧,很厉害就和我玩个游戏怎么样~」 羽生鹤罕见的暴起了青筋,连电话那头都可以听见他平息怒气时的呼气吸气声。 「你想让我玩什么?」 他平静地说。 「我想想,反正你也想找我,不如玩躲猫猫吧,你直接来找我啊。」 「是么…那我要是…」 那我要是不玩呢?可对面甚至没有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