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与她的契约
禁锢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是喜于一生衣食无忧,还是悲于永远失去自由? 人类是在不断重复的矛盾上进步的,在禁锢自己形体的同时开放思想,看起来的确是在不断的进步。但这也这是一种那道德层面上的幼稚来填补知识层面上的无知而已。 人们喜欢保护弱小,却又为了一朵好看的花而不惜消灭附近所有的杂草。 是的,人类是这样的,这是我们的故事,理应由我们来说。 犯下大罪的人通常是最适合成为讲述者的,不是吗? 那么我们来到歌舞伎町的最深处,在哪里,坐着一个一言不发的小女孩。没有人可以轻易目睹她的面容,所以她也因此不用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很好,她这么觉得。 她和世界被一面不透明的巨大屏风隔断,里面堆满了漫画和小说,还有最近刚刚出现的叫做随身听的稀奇玩意,她就每天靠这些东西度日了。 金丝雀一样的生活,反正连金丝雀本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她最近却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负责给他送新漫画小说的大叔好像出了什么意外,似乎是去世了。而他的女儿,好像完全没有她父亲那样的耐心和爱心,不送东西了不说,唯一一次和自己见面就指着自己破口大骂。 她骂她是畜生,是没有良心的杀人怪物,是所有坏东西的母胎。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她仍然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她不敢说话了,就算是把漫画从头到尾看了几百遍遍,她也不敢再要求那个大叔的女儿给自己带东西了。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经常指使那个大叔,所以她的女儿才会如此的生气。 最后,日子又重新走了起来,于是那本漫画被彻底的翻烂,小说的字迹模糊的看不清,随身听完全没了电……但,她却仍然有着呼吸。 她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太过于害怕自己了呢?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于是她遍用破烂的小说纸,折了很多小人,她认为那个小人是谁,它就是谁。 小人被做的栩栩如生,她把它们排在自己身边。 没人会对替代品不满,因为在它真正被造出来的一瞬间,它以俨然成为了正品本身。 原来这就是精神层面的毒品。 她想。 小说书页做成的小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堆砌了一整间屋子。 这部小说她也已经看了好多遍了,所以她并不心疼。 她还记得她看的那本小说叫《简爱》,她更加印象深刻的,是上面的那句话。 没错,就是那句话,她已经看了太多遍以至于完全把小说背下来了。她把它念了出来。 「即使整个世界恨你,并且相信你很坏,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说出来后,她并没有感到应该有的舒服感,而是皱了皱眉头。 她总感觉怪怪的。是的,她感觉怪怪的,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不应该是自己。 不是自己,因为现实提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No。 没错,她想说的不是这个,而应该是那本名漫画中,主人公的台词。 是这样的,她念了出来—— 「一如既往,孤独相伴,万千纷扰,与我何干…」 她露出了病态的微笑,转过身看着那些碎纸,她慢慢爬着过去,搂住了它们,然后开心的再一次退回到了阴影中。 「我喜欢夜的颜色。」 她躺在垫子上,看着灰蒙蒙的屏风。 「漆黑的世界,能隐藏我们彼此丑陋的真面目。」 —— 安白猛地睁开双眼。 自己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头发也乱成了一片,她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xue。 她又开始头疼了,安白觉得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然而她似乎是习惯了做这种身临其境的噩梦,很快,待她呼吸平复下来后,她又一次躺下。 这一次,她似是睡得安祥。 ———— 沐朗今天又遇到不速之客了,也不能说“又”,因为人还是那个人。 他绝望了,这个人简直不要太烦人。果然说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气自己的话,那他简直做的太好了。 是的,现在是中午,沐朗却连饭都没有放进嘴里,因为就在这个大厅里,就在他对面,有一个人一直这么坐着。 你说你坐着就坐着吧,还一脸鄙视的盯着自己看,搞得好像自己在吃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一样。 特别是这幅厌恶的表情,朋友,饭钱真的是我自己付的,我就是真的当众要饭,你也不至于露出这么惨的表情吧。 哎朋友,吃饭呢! 沐朗本来就觉得他是一个隐藏傲娇了,没想到这一次倒是暴露的这么明显。 「哟,这不是战神克莱门庭大大吗,咋了?」 「我有话对你说。」 克莱门庭一本正经地说道,和沐朗阴阳怪气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也有话给你说,你不用吃饭我得吃饭,悄悄告诉你我还得午休,所以拒绝你的决斗申请。好了你还想说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是【异】?」 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不想决斗了?沐朗想。 「是,我是【异】,这种人多了去了,你走出门就能看见几十个比我厉害的人,求求你放过我吧。」 沐朗企图把勺子塞进嘴里,然后克莱门庭自然没让他得逞。 他伸出手拉住了沐朗拿勺子那只手的衣袖。 「你这个人类,的确不简单。」 「生而为人,我还真是抱歉哈。」 沐朗白了他一眼。 「我是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虽然你没有杀了我,我想你是故意放我一条生路,让我陷入无限的自责吧。」 「我觉得,人类还没有残忍到这个地步,或者说,我还没有。」 「所以,」 克莱门庭握拳砸在了桌子上。 「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裁决之剪】。」 「你在逗我?」 「我说,」 沐朗不耐烦了。 「你是觉得自己输了想找一个借口还是想故意烦死我啊朋友。如果你想找一个自己失败的借口那你可能要伤心了,因为我真的没什么实力,你就是输在暴躁的脾气上了。」 就像野马和吸血蝙蝠,野马是怎么死的,被吸死的?别想了,它是被自己的恐惧心理活活折腾死的。 沐朗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既然知道了对方直愣愣的性格,这么做无异于对牛弹琴。 「沐朗,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们很愚蠢,自己很聪明?」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褒贬自己,不过说话的这人此时此刻可是真的一脸茫然。 沐朗趁机扒了几口饭,经历了狼吞虎咽的十几秒后,他擦了擦嘴,反倒是淡然自若。 「克莱门庭,你们的事,我的确不知道,没有了解的擅自揣摩是错误的,这我懂。不过,如果你是真的想让我说些什么,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沐朗,你很强。」 「我一点也不强。不如说,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强大,我大可在早上后花园里就让你难堪,因为实话实说,那时候我的确很烦躁。」 「你觉得我会承认呢你这样的回复吗?」 「你不会,但是你需要强迫自己接受。我很弱小,人类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一定活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如果你把那些时间拿来思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困于思想矛盾中不能自拔。」 「我……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杀人机器,平时我们都会接到命令,所以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什么。」 「额……」 沐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所谓的战斗型巨婴。 沐朗还以为他会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然而沐朗没想到,克莱门庭根本就没有再提这个事,而是话锋一转,警惕地问他。 「那,你听说过【圣】吗?」 「还真没有……」 「这样啊……」 沐朗反而在克莱门庭的脸上察觉到了一丝迷茫。 「总之沐朗,我今天的确是太鲁莽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沐朗惊讶地看着这个瘦高个站起身,朝着自己郑重地鞠了一躬。 沐朗满脸都是疑惑。 「你不是很讨厌人类吗?怎么和我打了一架反倒是礼貌起来了?」 「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你比我强,无论你是什么种族我都应该向你表示尊敬。」 「……」 沐朗看见克莱门庭这个样,他烦躁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现在的感情只剩下了好奇,越加对这些人的事感到好奇。 「你尊敬我可以,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的事。」 「我们……?」 「我想知道,你们在成为下人之前,还是杀手组织的时候发生的事,以及你们被安……大小姐赎买的经过。」 「这个……」 克莱门庭目光黯淡了几分。 沐朗明知,这是拿着克莱门庭对自己的好感换故事听。他也觉得不太好,不过最终他还是输给了好奇心。 沐朗吃完了饭,耐心地等着克莱门庭开口。直到沐朗快要睡着的时候,克莱门庭才在心里打完了草稿。 他开口说话了。 「我们,在加入组织之前,一直在一个黑漆漆的教堂里。我们不被允许出去,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会有饭按时送过来,那里的老奶奶也会允许我们偶尔在院子里玩,不过基本上我们还是会待在房子里。」 沐朗皱了皱眉头,虽然克莱门庭的描述乍一听像是监狱,但沐朗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地方绝对不像是监狱那么简单。 把克莱门庭刚刚说过的话抽丝剥茧,沐朗得出来一个结论——这些血族以前待的地方是孤儿院。 如果是在教堂这样的教会管理的区域里,那他们的血族身份自然会让他们得到比其他人类孩子多得多的痛苦。 「再然后,我们就被带走了。」 「带走?带到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专门训练我们的组织。很奇怪吧,明明是拥有天生能力的血族,却还要被人类训练什么的。但我们不能反抗,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那般的吃里扒外,我们就只配吃来不及倒掉的泔水。」 「你们在那里待了多久?」 「十几年……直到我们熬死了当时的统治者,才被给予了编号然后被放出来杀人。」 「也就是说,在大小姐赎买你们之前,你们都一直在为那个组织卖命杀人是么?」 「我们血族起码长得还像人,人有的私心我们都有。我们都是青铜之王的孩子,和那些巨人精灵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有个体意识,不是吗?」 「我听娜塔莉说了,其实你们刚开始的头儿是老爷对吧,大小姐还真是厉害。」 「是的,大小姐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决定终身侍奉的人,她真的太善良了,既善良又让人心疼。」 沐朗想了一下那个几乎脱光光站在自己眼前调戏自己的安白,他完全无法把这些形容词和安白对上。 「所以,娜塔莉也是杀过人吗?」 克莱门庭摇了摇头。 「娜塔莉并没有杀过人,不过她的实力其实是很强的,只不过下不了手罢了。她在当时一直被教官打骂,强迫吃泔水也是这个原因。」 「……」 「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 克莱门庭虽然这么说,但那会说话的眼睛已经暴露出了他深藏于心的悲伤与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