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臣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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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崇佑帝左右为难的时候,长荣公主就在太后的康宁殿。 这事儿说来也巧,大朝这日,慎国公父子俩人一起报病,长荣公主派了身边的人过去询问,都被父子俩给敷衍过去了。 长荣公主就觉得这父子俩有些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她正酝酿着要不要在家里发作一通的时候,接到了崇阳公主递来的帖子,邀她一起进宫去探望太后。 长荣公主身边的老嬷嬷也劝她不要总是冲着驸马父子俩耍威风,就这么的,长荣公主索性接了帖子,进宫去散一散自己的满腹怨气。 其实她与太后这一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太后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她从小嫔妃一步一步爬上太后的宝座,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与长荣公主这种从生下来就不需要看人脸色的天之骄女,天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作为太后的亲生女儿,崇阳公主不会不知道太后对长荣公主的看法。不过俩人脾性不合不要紧,她看重的本来也不是长荣公主对太后的影响力,而是她的身份。 作为当今天子的亲姑姑,她表个态,哪怕是太后,也是要斟酌一二的。 长荣公主也知道崇阳公主又在为她那个讨债鬼的女儿cao心了,想推出她来劝一劝太后。她有些看不上太后的固执,如今满京城谁家不知道福莲县主与乔晖的那点儿破事儿呢?不早早将这孩子嫁进乔家,日后再闹出什么丑事,丢脸的还不是太后她老人家? 长荣公主觉得留在家里看着她家一大一小的两个讨债鬼心烦,但太后的死脑筋更让人心烦。 就好比这会儿,无论她和崇阳公主怎么旁敲侧击的提起小一辈的亲事,太后就是不肯接话。 长荣公主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这时,帘外有小内侍来回话,说官家请太后和长荣公主去昭德殿。 正在闲聊的母女俩都愣住,太后微微皱眉,“去昭德殿?” 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后宫女子哪里能跑去前殿? “出了什么事?”太后通过这个消息敏锐地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小内侍偷瞟一眼神色不耐烦的长荣公主,轻声说:“听说有人状告公主殿下。” 满殿的人都望向长荣公主。 长荣公主微怔,随即便勃然大怒,“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我的麻烦?!” 小内侍瑟缩一下,期期艾艾的说:“好像是……是说殿下逼死了他娘。官家请殿下过去把这事儿说清楚。” 长荣公主面色微变。 小内侍的话说的再婉转,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就是要她上殿去与原告对质的意思。 长荣公主保养得宜,年近耳顺,面貌仍如中年妇人一般。如今满脸怒容,神色便也狰狞起来了,崇阳公主都有些不大敢看她了。 太后扫了长荣公主一眼,问那小内侍,“官家还召了什么人?” 她得搞清楚事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然后再斟酌要不要保下长荣公主。作为崇佑帝的生母,她也知道当初她儿子争夺帝位的时候,长荣公主出了多大的力气。 小内侍说:“听说除了国公爷和老国公,还有好些证人呢。” 太后的心沉了沉。 这倒不是说她对长荣公主有多深的感情,而是身为皇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荣公主没脸,毁的还是她儿子的脸面。 太后沉着脸站了起来,“那就过去看看吧。” 长荣公主坐着没动,眉头微蹙,眼中满是不耐烦,“娘娘何必将这些刁民看在眼里……什么人,也配与天家公主当堂对质?!” 太后简直想骂娘了,她倒是不想将刁民看在眼里,但人家都已经把状纸递到了昭德殿上!这个时候拖着不去,只会更丢脸。 太后可不想让自己儿子再担上一个“纵容宗室”的罪名,她微微垂眸扫了一眼满脸骄矜的长荣公主,转头对小内侍说:“前面传话,我们这就过去。” 长荣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也有些尖利,“娘娘当真的?” 太后淡淡与她对视,“你想清楚,是让人告到官家面前?还是让人直接告到大理寺?” 长荣公主语塞,片刻后悻悻起身,“天生的贱种,早知道留他一条命这么麻烦,当初直接扔到河里就好了。” 太后狐疑的上下打量她,“看来你是知道这事儿的,告你的……是什么人?” 长荣公主假装没有听见,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娘娘说去,那就去看看吧。” 太后顿觉长荣公主心里有鬼。 昭德殿。 虞道野一家还没来,崇佑帝只能硬着头皮把证人宣上殿来一一询问。 司空的证人准备的太齐全了:证明虞道野身份的、证明婚书的合法性的、证明李持盈在京城的遭遇的…… 崇佑帝一边觉得或许当武将的人都是如此心思缜密,一边又忍不住开始阴谋论。一件事展现出来的样子太齐全,很难让他不怀疑这里头的真实性。 司空与凤随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崇佑帝的神情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这也是他们事先就讨论过的问题:崇佑帝愿意让臣子一巴掌扇到脸上来吗?! 答案毋庸置疑。 所以司空告状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高举轻放,长荣公主可能会被太后训斥,虞道野很可能只是罚薪。 不会再重了。 毕竟李持盈是自尽。 在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的观念里,李持盈一个平民女子,慎国公府肯收她做一个偏房,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逼死人命,对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只是丑闻,却不是犯罪事件。 凤随曾问司空,“你期望什么样的结果?” 司空想了很久,对他说:“扒下他们的脸皮,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权贵是如何不把平民的命看在眼里。” 这种事,影响可大可小,端看怎么cao作了。 林玄同卖国求荣,已经扒了朝廷一层脸皮。宗室跋扈,逼死人命,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只会在民间激起更大的怨气。 司空盼望着崇佑帝不要辜负他的期待,只管去护着他的姑母吧,他越是护得紧,这件事在民间就越是会激起更为激烈的反噬。 他等着看这些权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家族叔、下人们,以及各位证人都被问询过一轮之后,大殿里的文臣武将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楚明了。这样的一桩案子能拖二十年,无非是因为长荣公主与慎国公府的身份地位。 虞道野父子俩也终于上殿了。 虞道野身穿朝服,端凝持重,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的老爹虞谅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走在虞道野身边的时候,神情萧索,后背都有些驼了。 虞谅随着虞道野的目光望向司空,神色有些复杂。 崇佑帝示意于成明将大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问虞道野,“司将军所说,爱卿有什么要反驳的?” 虞道野的目光从司空脸上收了回来,规规矩矩的对崇佑帝说:“臣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这孩子所说,俱是实情。” 殿中顿时大哗。 司空也懵了一下。之前那次见面,虞道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想做的事只管去做,但司空也只当他是为了跟他套交情所以故意说的面子话。 谁知道竟然是来真的呢?! 崇佑帝也懵了,这么大的事,他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反驳一下都没有? 他把目光投向虞谅,试探的问道:“老公爷有什么要说?” 虞谅叹了口气,“老臣也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 那可是他亲孙子。还是他儿子满怀愧疚,等待了二十年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他心目中唯一肯承认的儿子。 崇佑帝和满朝文武都傻眼了。头一回见到原告递上状纸,被告全盘认下的。这,这也认的太痛快了吧?! 崇佑帝不死心的追问,“你当初骗婚?入赘?” 虞道野摇摇头。 崇佑帝刚刚松一口气,就听虞道野说:“入赘是真,但并非骗婚。微臣当时年轻冲动,不想一辈子困于妇人之手。” 妇人是谁,满朝文武没人不知道。 崇佑帝也听说过自己姑母的种种“壮举”,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热。但凡男人,就没有谁乐意让自己老娘管着吃喝拉撒的,但偏偏孝道两字又压得人不能反抗。依着崇佑帝对长荣公主的了解,虞道野但凡反抗,她是一定会拿着“不孝”的罪名来打压的。 虞道野没有看司空,他只是看着崇佑帝,一字一句的阐述自己的罪名,“微臣当时走投无路,只想离开西京,换一个身份活下去,后半辈子能过的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被人呼之即来喝之既去。”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身为人子……” 虞道野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打断了这人的指责,反问道:“身为人子,本官已将前途、婚姻拱手奉上,老大人还希望本官如何孝顺?” 他这样一说,倒是有不少人想起虞道野年轻时候曾经想要去投军的事来。虞家是武将世家,虞谅自己当年也是武将出身,但虞道野却一辈子没有出过西京城,只在青羽卫领了个闲差。与虞家的祖先相比,算是很不成器了。 虞家的爵位,可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 虞谅也斜了那插嘴的文臣一眼,铿锵有力的反问一句,“公主大约是与我虞家有仇,我的儿子但凡想要上进,她必要伸手阻拦。老臣不得纳妾蓄婢,一把年纪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被她困于京城,一事无成。” 刚才插话的文臣彻底闭嘴了。 虞家一门武将,传到虞谅这里,尚了公主,从此再没有机会披甲上阵给虞家挣军功。等轮到他儿子,更是养成了一只鹌鹑,虞家的传承算是断在长荣公主手里了。 但要说长荣公主溺爱孩子,不舍得儿子辛苦吧,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虞道野自己倒是想上进,但她却不想让儿子离开她的手掌心。 这副做派,说起来还真是挺像虞家的仇人。 昭德殿里沉默了一会儿,虞道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微臣没想骗婚,事实上也是骗婚了。至于李氏自尽,虽然不是微臣下手,但有公主逼迫于前,又有微臣不作为在后……微臣罪责难逃。微臣愿领罪。” 一句领罪,让崇佑帝也没了话说。 恰在此时,就听侧殿的珠帘后一道傲然女声尖声喝道:“领什么罪?!贱人自己寻死,于旁人何干?”